初唐峥嵘(406)

作者:狂风徐徐 阅读记录

的确,裴世矩心中有着恐惧,他是在向自己解释。

很快,裴淑英听出了其中的漏洞,突然发问道:“既然如此,父亲若能投入天策府,不论太子、秦王哪位上位,都能护佑家人……这不是两全之道吗?”

裴世矩住了嘴,沉默良久,扶住一旁的柱子,须发在微微发颤,“适才为父已言,李怀仁其人,看似怀仁行义,实则睚眦必报,手段酷烈……”

裴淑英还要追尾,裴世矩抬起右手,缓步下阶,行出十余步后,两个仆役提着灯笼,举着油纸伞服侍在身旁。

目送父亲渐行渐远,裴淑英心不在焉的缓缓回身入室,看见已经一岁多的儿子在地毯上爬来爬去。

当初多爱,如今就有多恨,裴淑英站在儿子身边,“如此人物,世间罕见。”

“冠军侯霍去病能带出一个权倾朝野的霍光,但如此际遇,再难重现。”

毕竟已经是七十六岁的老人了,刺骨的寒意让裴世矩难以承受,但更让他难以承受的是今日的战报和收到的来信。

就在黄昏时分,河东来信,代县势族赵家出关的商队回返,代县令李善以商队携铁器出关为由,斩下五枚首级。

裴世矩可以确定自己没有留下任何首尾,即使对方疑心也绝拿不到任何证据,甚至找不到任何可供追查的蛛丝马迹。

但李善却毫不犹豫举起屠刀,只凭着心中怀疑,就敢杀人,而且还扣上了携带铁器出关这样的罪名。

裴世矩裹着厚重的被褥靠在榻上,目光深幽,如此心性,如此决然,又如此手辣……这样的人物若是得势,裴淑英不论,李德武是废物,但自己独子裴宣机有相抗的能力吗?

说不定整个西眷房都要因此而失势。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血脉传承,是古人最为重视的,这也是古代宗族传承的关键,裴世矩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而裴宣机三个儿子,最大的才十二岁。

李善会斩尽杀绝吗?

以其手段心性,很难说,很难说……裴世矩不敢冒这样的风险。

所以,只剩下唯一的选择了。

想剪灭此僚,必依大势。

什么是大势?

在天下已定的情况下,夺嫡就是大势。

若能辅佐太子登基,即使有平阳公主为依仗,即使李建成不忍,但裴寂、裴世矩两人合力,必能扫灭李善。

这是裴世矩告诉自己的,他久久凝视着跳动烛火,心里犹疑不定,投入东宫而不选择天策府,有很多理由。

比如若是投入天策府,无论是太子还是秦王上位,裴世矩都难以斩草除根……毕竟还有平阳公主。

比如前朝老臣要么忠于陛下,要么依附东宫,而天策府内,全都是新进之辈,裴世矩很难融入。

还有……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也没有任何蛛丝马迹,但裴世矩隐隐察觉到,李善很可能最终会选择秦王。

因为自己兼任太子詹事,因为李德武早就投入东宫,因为裴寂依附东宫,但更因为李善此人的心性……非常符合秦王的胃口。

或者说,这两人有很多的共同点,经历、心性、决断、手段以及和父辈的情感关联。

第四百四十三章 密议(上)

日月潭。

半年多了,如今的日月潭和前几年的朱家沟已经完全不同,大部分原住村民都已经推了旧宅,用红砖建起了新宅。

有田有宅,有衣有食,村民已经足够满足,临近腊月,庄子里处处可见欢声笑语。

一夜的雪给庄子披上白衣,穿着新衣的孩子不时奔跑跳跃,雪球漫天穿梭。

推开门看了眼,一早就有青壮清扫路上的积雪,去年雪灾,村中死伤多人,今年警惕的很,凌敬披上蓑衣,径直去了对门的李宅。

正厅里,朱氏、朱玮还在聚精会神的听着朱石头讲述马邑招抚经历,昨日朱石头回村已经很晚了,后来又被凌敬、苏定方细细询问。一直到现在才有机会面见朱氏。

“大郎实有先祖遗风。”朱玮神色颇为兴奋,“如此功勋,可传后世!”

朱氏还有些恍惚,她觉得越来越看不懂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儿子了,当年李德武在岭南是学过医的,也懂些诗文,但如此筹谋定计,雪夜袭营……真的是大郎做得出来的?

“凌先生来了。”朱玮起身笑道:“大郎立下大功,可能晋爵?”

凌敬眉头紧锁,勉强笑了笑,“或能晋爵。”

朱玮看凌敬那副模样,不禁看了眼朱石头,“大郎未受伤吧?”

“郎君虽生擒郁射设,但确未受伤。”朱石头说着看见苏定方进门,脖子一缩,“那夜郎君从马上扑倒郁射设,马速甚急,但积雪颇厚,确实没受伤。”

苏定方一一施礼,轻描淡写道:“传朱八回来,不能骑马……抬也要抬回来!”

“是。”朱石头为倒霉的朱八在心里默哀。

“怀仁行事,哪里是亲卫看得住的。”凌敬摇摇头,“虽思虑周全,但还是太过行险。”

朱玮试探问:“凌先生,难道还有后患?”

凌敬默然无语,昨晚细细询问朱石头,他已经完全了解了李善后面的计划……李善想以代县为根本,那就不能放弃马邑。

而马邑的关键在于宜阳县侯刘世让。

将那些烦心事抛开,凌敬轻声道:“即使怀仁一时间不能返京,但与崔家定亲一事已然确凿,朱娘子可以预备一二。”

朱氏和朱玮都面露喜色,与清河崔氏嫡女定亲,这对于李善来说,是一次身份地位的跃升……至少在他们来看是这样的。

此次李善在信中已经提及,崔信已经松口,婚书上父祖辈一栏可以暂时空缺。

转来转去,一年多的时光,最终李善还是与那位临窗眺望的小娘子结缘,凌敬在心里猜测,日后李善对清河崔氏,会持有什么样的态度?

略略聊了几句之后,凌敬和苏定方启程去了长安,在城门口处,凌敬叫住了苏定方。

“无论如何,东宫都不会许淮阳王久驻河东。”凌敬叹了口气,“若是淮阳王回京,襄邑王……”

苏定方也听得懂这句话,低声道:“李高迁很可能会辞官,刘世让远在马邑,阚棱不擅骑战,王君昊不擅领兵,一旦事变,怀仁无人可用。”

凌敬点点头,“你去平阳公主府……若计划难成,你去雁门。”

“好。”

凌敬盖上车帘,还在心中不住的盘算,马车抵达天策府外,尚未下车,外间就传来熟悉的声音。

“凌公何来之迟也。”房玄龄笑道:“殿下已然久侯。”

凌敬神色一整,心想秦王殿下也不过二十余岁,倒是耐得住性子,本以为他会连夜召见。

径直入了内室,李世民端坐上首,左右坐着杜如晦、长孙无忌,加上房玄龄、凌敬,这就是天策府如今最核心的决策团体了,原本还应该有个苏荷,可惜这位自从洛阳一战之后就延绵病榻。

“大致经过,昨日两仪殿内已然尽知。”李世民都等不及寒暄几句,径直道:“父亲决意留用刘世让,怀仁欲何为?”

凌敬也很干脆,“怀仁心疑,襄邑王投东宫,或被东宫所胁。”

李世民身子往后靠了靠,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这是他这两日最担忧的,也是最狐疑的事……而远在代州的李善也如此心疑,说明自己的直觉并没有错。

长孙无忌看了眼李世民,他很清楚代州总管这个位置的分量,突厥南侵主要是马邑、雁门、忻州、太原这条路线,所以代州总管是北地诸将中,权力兵力都最重的一位,一旦落入东宫手中,对秦王府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更何况李神符如今还兼着河东道行军总管一职。

之前几年内,襄邑王李神符一直保持中立,李世民是通过其兄长李神通隐隐联络,没想到会卷入夺嫡事,居然还可能投入东宫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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