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君驯龙指南(219)


寝室里静悄悄的,只听到沙漏细细流淌的声音,厄玛躺在床上闭目休憩,只觉得浑身乏力,手足酸软,有什么东西在肚子里一跳一跳地发着热,让他一直不停地流汗。
他强撑着坐起来,脱掉身上汗湿的睡袍,赤足走到桌前灌了一大杯冰水,感觉体内的燥热似乎平复了一点,于是用发带勒住凌乱的头发,披上衣袍走出了寝室。
星寰正值午夜,王宫里一片静谧,他有些茫然地站在台阶上,不知道自己该往何处去,这里似乎是他的家,又似乎不是,他是这里的主人,但他不觉得自己拥有任何东西。
站了很久,直到夜风吹透了单薄的衣袍,他才慢慢往鸠塔走去。
厚重的木门无声开启,厄玛听到自己孤独的脚步声回荡在空阔的巨塔里。漆黑的木梯盘旋直上,消失在塔顶的黑暗之中。赫基先祖的画像悬挂在四周的墙体上,被暗淡的灯光照着,影影瞳瞳,像是站着无数逝去的灵魂。
扶级而上,厄玛扫过那些似曾相识的面孔,他们或多或少都有些与他相像,眉毛、眼睛、鼻子、嘴巴……走到靠近顶端的地方,那里供奉着他的父亲,赫基帝国上一任的主君。
“父亲……”厄玛喃喃叫了一声,试图将画像上的人和自己记忆中的父亲重合,然而失败了,他已经记不起父亲真正的样子。他看向先君身旁空白的地方,那里本应供奉着他的母亲,现在却什么都没有。
母亲……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厄玛有些怅惘地想,应该就是周惟的样子吧?塞提亚祭司说过,周惟出生的时候和先后很像,只是因为龙的血统,皮肤更黑一些,发色与瞳孔有些发红。
他有没有想过我?有没有担心过自己的另一个儿子?有没有为丢下丈夫和幼子而后悔过?厄玛用手指拂过空白的墙面,无力地滑落下来,坐在了冰冷的楼梯上。他太累了,噩梦和征战耗尽了他的精力,撑到今天,他已经连爬上龙背的力气都没有了。
“母亲。”他试着念出这个陌生的称呼,心中忽然酸涩不堪,他的母亲是这样,他也是这样,这是不是赫基王族血缘中的诅咒?因为先祖和龙交|媾,冒犯了神灵,上天才会让他们世世代代都会出现这样的悲剧,和龙纠缠不清。
不,他更惨一点,最起码他的母亲是被迫的,不用承担道德上的压力。而他,是真的,主动地爱上了一条龙。
格里佛……他在心中默念那个可怕而甜蜜的名字,在这个空无一人的巨塔里偷偷感念他人生中最美的一段日子。他第一次那样勇敢地追随自己的本心,肆无忌惮地坚持自己的执念,甚至不惜用唯一可以威胁十二祭司的条件——他的身份——来说服塞提亚接受他们的恋情。
他一定是着了魔,才会为了一个素昧平生的男人挑战彼尔德的信任,对抗十二祭司,在明知道可能暴露计划的情况下和对方发生关系。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可以那么任性,那么放肆,让一个可能与他反目成仇的男人进入他的身体,把他往死里干。
厄玛紧紧抓着木梯扶手,拼命呼吸让自己不至于哭出来,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可能会输,也曾预想过最坏的结果,如果格里佛因为周惟和他反目成仇,不肯原谅他的欺骗,他愿意在复国之后追随格里佛的脚步去到天涯海角,请求他的原谅,做任何可以挽回的事情。他觉得自己一定能说服格里佛,毕竟龙是邪恶的,而他只是为了拯救自己的国家。
就算是用爱绑架吧,他也觉得自己还有一线希望,毕竟格里佛那么爱他。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格里佛是一条龙。
无药可解的死局,他所执着的痴恋,用尽心力维护的爱情,从根本上就是赫基帝国最大的禁忌。
“为什么,为什么……”厄玛痛苦地扶着额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承受这样的命运,是不是他太贪心了,既想要亲情,又想要爱情,而他原本就什么都不该拥有?像从前二十四年一样,只配在黑暗中忍耐,煎熬,度过一个又一个看不到头的孤独的日子?
“我是不是做错了?”他仰头看着墙壁上父亲的画像,问道,“是不是身为主君,就必须放弃常人拥有的一切?”
先君的画像在晃动的灯影中忽明忽暗,厄玛注视着他:“父亲,你是不是也曾像我一样痛苦?母亲离开的日子,你有没有后悔过?如果不杀死那个孩子,只是把他送走,哪怕送到外星系,母亲也许就不会离开我们了……你是那么的孤独,我知道的,你连我的面都不愿意见,你怕看见我就想起出逃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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