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魂(85)

汪徵说到这里,酸涩地一笑:“可惜在我们瀚噶族里,即使再精英,也是奴隶,奴隶的命就像家养的猪狗牛羊一样,可以随意地买卖处置,桑赞英俊、富有,什么都有,只是没有尊严。后来,我阿父看上了一个小女奴,还让她怀了孩子,惹得阿姆大发雷霆,那个小女奴就是桑赞的妹妹。阿姆把气撒在了桑赞的阿姆身上,随便寻了个小事的毛病,把她处以斩首之刑。桑赞的阿父被我大哥用鞭子活活抽死,他的妹妹……那小女奴本来就是被我阿父强迫的,出了这种事,后来就用马鞭把自己活活吊死了。”

赵云澜从身上摸出最后一包牛肉干,边吃边评价说:“你爸可真不是个东西。”

汪徵:“……”

斩魂使看出他心情依然欠佳,只好干咳一声,打了个圆场,在一旁问:“我看山河锥底座那里原本有块祭石,被压在贡品下面,按理,应该是记载被镇压在其中的魂魄的名录,只是石头还在,名录却已经被削去了,这也是那次叛乱中的事吗?”

汪徵点点头:“桑赞带着他的兄弟们取胜后,最后来到了禁地——也就是山河锥那里,说要从那以后,族里的每一个人,都能平等而有尊严地活着,于是他用大锉刀,把上面的字迹磨去了。首领……我的阿父阿姆大哥,还有贵族们,以及他们的随从、侍卫,最后全都被吊在守山屋的院子里杀了,瀚噶族从那以后不再有奴隶,也不再有贵族。”

“你呢?”赵云澜问,“你没有在那一年被处死,是因为你暗中帮了桑赞,对吗?”

汪徵低下头:“我和他……从小就认识,当时阿父派人追捕他的时候,是我把他藏了起来……我真的只是不想让他死,并没有、并没有想到后来的事。”

第38章 山河锥 …

赵云澜皱着眉看着她:“你没病吧?”

汪徵不回答,直直地盯着地面,她这样望向同一个方向的时候,总像是在发呆,过了好一会,才轻轻地说:“那时我还年幼,才不到十七岁,什么也不懂,又单纯又愚蠢,一睁眼,只看得到眼前发生的事,脑子里也只会想着一条路走到黑。我与……桑赞青梅竹马,纵然身份有别,也没有拿他当过外人,阿父要杀他……我自然,自然是不肯的。”

“你藏起他,就像中二时期的小女孩藏起不希望被父母看见的情书。”赵云澜毫不客气地说。

汪徵脸上一个浅淡的笑容稍纵即逝:“大概是吧。其实那时候我是怪我阿父的,我觉得他做得不对,让我脸上也蒙羞,他……他是我们的首领啊,是我伟大的阿父,怎么可以做这种无耻的事呢?”

赵云澜不吭声,表情依然是很臭,可看着她的目光不易察觉柔和了一些,只听汪徵过了良久,才轻轻地叹了口气:“世界上,究竟有没有一个地方,那里人人皆是自由,人人生而平等呢?”

没有人回答她,好一会,赵云澜才突然开口说:“有。”

汪徵和斩魂使一同转向他,赵云澜的下唇还沾着一点殷红的血迹,脸色格外苍白,在深灰色衬衫领的映衬下,这男人几乎是憔悴的,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他的眼睛总是很亮的,好像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能抹去那光亮。

赵云澜顿了一下,缓缓地说:“死亡面前。”

斩魂使的脸依然云山雾绕看不见,听到这里,他忍不住开口说:“那不是无论哪里都没有半分盼头了吗?凡人苦苦挣扎求索一生的又是什么?令主这话凉薄了。”

“是大人着相了。”赵云澜静静地抬起眼,“什么是公平、平等?这世界上,但凡一个人觉得公平了,一定是建立在其他人觉得不公平的基础上。活不下去的时候,平等是与别人一样吃饱穿暖,吃饱穿暖的时候,平等就是同旁人一样有尊严,尊严也有了的时候,又闲得蛋疼,觉得自己高人一等,怎么也要比别人多一些什么才甘心,不到见棺材时,哪有完?究竟是平等还是不平等,不都是自己说了算?”

斩魂使哑口无言片刻后,低低地笑了一声:“歪理。”

赵云澜随即轻笑了一声,把这话题揭过,又问:“桑赞造反成功,杀了你的父亲,铲平了祭台上的名字,从此瀚噶族不再有奴隶,那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族里一切大小事务,都由每一家的家长站出来,代表自己家提出一个意见,大家一起商量,赞同者多的为胜。”汪徵说,“这是桑赞提出来的,他没读过书,也没有离开过大雪山,却懂得后世提倡的民主……可见人们所愿的东西,无论什么时候,大抵是差不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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