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爻(119)

撕裂的地方刚好在程潜脚下,他整个人一脚踩空,径直从腰带上掉了下来,这回严争鸣反应不慢,回手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方才咳出来、被他藏藏掖掖在手心的血迹顿时抹了程潜一身。

程潜当时本能地抓紧了霜刃剑,下意识地调动起真元,在这节骨眼上,那剑竟发出“铮”一声轻响,尽管眨眼便被淹没在海涛声中,却依然被程潜捕捉到了,他心里一动,一时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这分明是凝神的反应!

程潜:“大师兄,放开我!”

严争鸣充耳不闻,他方才心绪大悲大落,此时几乎有点魔障,心里唯一的念头就是死都不能松手放开他。

程潜情急之下也没空和他掰扯,心里迅速默念起凝神御剑的口诀,也许是火候真到了,也许是危险逼的,一时间,他竟然直接跳过从凝神到御剑之间不短的阶段,让霜刃有些风雨飘摇地浮在了半空。

严争鸣手上一轻,终于回过神来,他收敛心神,忙松了手劲,以防外力干扰程潜:“不……你先别逞强,慢慢靠过来,慢一点,你现在飞不稳,再慢一点。”

程潜当然不敢大意,凝神于剑的滋味相当于将手中剑化成了身体的一部分,就算人安安稳稳地在平地上,平白无故长出一条腿来都得先绊几个跟头——何况霜刃这把剑还是条不怎么老实的腿,不是他能完全压制得住的。

程潜稳稳当当地控制着真元,不敢走一点神,缓缓地令霜刃剑接近唐晚秋那条腰带,可是就在严争鸣已经能够虚虚地伸手护住他的时候,异变又生。

海面上突然凭空生出一道水柱,顷刻间带起一道大浪,当空砸下来时,海水仿佛带着难以言喻的劲力,程潜胸口一闷,一口气没上来,霜刃就失去了控制,连人再剑地给冲到了一边。

耳畔惊呼声转瞬就被淹没,程潜只来得及攥住剑柄,已经一头掉进了海里,接着,他被落下来的大浪居高临下地一拍,顿时人事不知。

好在他一直本能地没松开握剑的手,霜刃剑的剑鞘不知去向,吹毛断发的刃被水一冲,撞在了程潜身上,毫不客气地在他小腿上开了一条血口子,伤口让海水一杀,将程潜活活疼得清醒了。

他连呛了几口水,忙竭尽全力地屏住了呼吸,奋力挣扎起来。

程潜自诩无惧生死,却并不想这样毫无意义地淹死在海水里。

可惜他水性实在不怎么样,说来都对不起他惯用的海潮剑,在地面上的小河沟里他尚能扑腾两下,这样大浪滔天的海水里就真的没办法了。

程潜哆哆嗦嗦地掐了个不甚熟练的手诀,周遭浮起一个轻薄的气泡,颤颤巍巍地将他含在其中,可惜这海浪连唐真人的腰带都一分为二,他这强弩之末一般真元耗尽的挣扎根本没什么用。

气泡不停地升起,又不停地被海水打碎,每碎一次,程潜就要重新呛上好几口海水,渐渐的,他的意识开始时而清晰时而模糊,起起落落不知多久,到最后,他几乎是一味的混沌沉浮,无力扑腾了。

程潜只是觉得冷。

剑也冷,水也冷,冻得他快要没了知觉。

程潜忍不住想起自己年幼时在村里看见过的邻家老叟出殡——那都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了——老太太给老头缝了一身厚厚的寿衣,将攒了两年多的棉花全都塞了进去,自此,程潜才对死有了第一重印象。

他想,死肯定是极冷的。

但这一次,程潜没死成。

等他再次睁眼时,已经又是一天的夕阳西下了。

程潜猛地坐了起来,后腰处一阵锐痛,他险些又躺回去,这才发现自己在一块大礁上,小腿上的剑伤被海水泡得泛了白,向两边狰狞地掀了起来,裸露的皮肤上凝了一层惨白的盐霜。

只听一人在他身后说道:“还活着呢?”

程潜回过头去,只见身后有一个“野人”正在打坐。

那人比他还要狼狈,一身破衣烂衫几乎难以遮体,须发也乱成一团,只露出两只眼睛,目光如电似的射到他身上。程潜先开始看着这人觉得有点眼熟,辨认许久,才震惊地叫道:“你是……温雅真人?”

温雅瞪了他一眼,怒气冲冲地说道:“你是眼瘸了还是失忆了,鬼叫个什么?”

程潜太阳穴针扎一样地疼,在此地乍一见故人,万语千言险些全涌到嘴边——关于师父的,师兄的,岛主的,唐真人的……但只是片刻,片刻后,他的心又扫清了不该有的脆弱,重新冷静了下来。

程潜将那些话一字一句地收敛好,和着咸苦的海水一同咽了回去,对温雅真人恭恭敬敬地行了晚辈礼,随即一声不响地将霜刃剑戳在一边,坐地调息,将在海水中耗尽的真元尽快修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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