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爻(147)

然而却是无从说起,因为与心绪相比,好像无论落下哪一句,都觉得潦草。

最终,它们拧成了一股,化成了他心里近乎卑微绝望的一个恳求,严争鸣想道:“这会是真的吗?”

程潜微微垂下眼,避开他的目光,低低地叫了一声:“师兄。”

“嗯,”严争鸣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你还……”

他吐出来的话气如游丝,才说出两个字已经难以为继,后半句几乎压在嗓子里,只看得到嘴唇掀动:“……你还记得我啊。”

程潜轻轻地按下他的手,突然呼吸有点困难。

严争鸣的眼圈被一点一点染红:“为什么这么多年不来找我们?”

程潜一声没吭。

严争鸣突然一把将自己的手从程潜那抽了出来,毫不留手的一拳揍在了他的小腹上,程潜躲也没躲,生受了这一下,当即闷哼一声,嘴里翻上来一股腥气,还没来得及咽回去,他第二拳又到了,这一口血不上不下地卡在了喉咙里,程潜顿时半跪在地上,咳了个死去活来。

目瞪口呆的李筠这才从梦游中清醒过来,忙扑了上去,一把抱住严争鸣的腰,死命将他往后拖:“你干什么?”

严争鸣基本无差别攻击,回手让李筠也吃了一肘子:“放开!”

李筠冲着他的耳朵吼道:“疯了吗!”

严争鸣声音沙哑如生锈的刀剑相撞,嘶声道:“我他娘的疯了快一百年了!”

程潜耳畔嗡嗡作响,又无从发作。

他在冰潭中闭关五十多年,又被唐轸取走了记忆,师兄弟们颠沛流离的时候,他却好像无知无觉地躲懒一样,满心平静无波,程潜一想起这个,就什么火气都冷了下来,沉到肚子里,化了满腔愧疚的灰。

他心里一边愧疚又一边委屈,两厢全都无处着力,好像要随着他指缝间的血迹一同呼之欲出。

程潜突然觉得,他可能一辈子也不可能再对谁有这样深邃的牵挂了。

水坑大声道:“你们够了没有!”

她猛地撑开翅膀,将身上的锁链甩了下去,跑到程潜身边,小心翼翼地扶住他:“三师兄……”

连当年被他们满门上下当成吉祥物养的小鬼,一转眼也都这么大了,除了翅膀还很眼熟,她整个人都脱胎换骨成了个大姑娘,有点陌生。

她乍一靠近,程潜不由自主地感觉有些不自在,忙微微躲了一下,摆了摆手,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有眼睛里露出带着些许赧然与怀念的笑意。

严争鸣和李筠吵了个筋疲力尽,总算暂时安静下来,他怔怔地看了程潜好一会,闭上眼,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向程潜走去。仅仅是这两三步间,他那些在苦苦挨过、无人可诉的岁月中生出的怨愤与不甘,就突然烟消云散了。

像是经年累月的一场噩梦终于醒了过来。

严争鸣将程潜捂住嘴的手拿下来,一点一点地擦干净他嘴角的血迹,问道:“疼不疼?”

程潜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疼就对了,”严争鸣俯身抱住他,将下巴垫在了程潜的肩窝上,喃喃地低声道,“下次再敢离家这么久,我一定打死你……一百年啊程潜,凡人一生也就蹉跎过去了……”

至此,他强撑的镇定碎了个干干净净,严争鸣抱着程潜大哭大笑了一场,好像一个人把所有人的喜悲都表达了,弄得其他人顾不上叙什么别情,全都跟着他提心吊胆了一回,唯恐扶摇派继北冥君掌门与黄鼠狼掌门之后,再多出一个疯掌门。

……那可实在是太长脸了。

这一闹居然闹到了夜半,严争鸣总算冷静了下来,水坑照常点起了火堆,天气本就闷热,几个师兄都躲她远远的。

程潜将霜刃横在膝头,借着那剑身上一点凉意入定调息,严争鸣就默默地坐在一边守着他。

李筠没好气地从后面捅了严争鸣一下,问道:“掌门,你疯病好了?”

严争鸣勉强施舍了他一个目光,略微自嘲地苦笑道:“好像更严重了。”

李筠“啧”了一声,问道:“小潜怎么好像有点怕热,以前没有这样过吧?”

“嗯?”严争鸣神色有点茫然,问道,“是吗?”

李筠又说道:“我记得咱们当年是亲手把他埋在荒岛上的,他呼吸与脉搏全停,你又磨磨蹭蹭,到最后整个人都冷了,绝没有半分生机,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严争鸣心不在焉地应道:“不知道啊。”

李筠皱起眉,顺着自己的思路道:“要回想起来,当时确实有一点很奇怪,那个周涵正刚开始威风得很,但小潜一露面,他的修为好像突然被压制了大半,你说会不会和这件事有关?哎,大师兄,我有个想法,你说有没有可能……小潜在和我们分开的时候遇到了什么人或者得到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这才保了他一命?”

上一篇:镇魂 下一篇:锦瑟

priest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