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爻(219)

木剑勾起了扶摇木剑中每一处心境,严争鸣眼前本能地闪过那木剑的一招一式,无锋的木剑中如包罗万象,他一时怔立原地,却已在转瞬间将这百年光阴重新回顾了一遭。

这电光石火间,本源剑意与木剑相遇,当即有一道强光落在严争鸣伤痕累累的元神上。

这一刻,扶摇山庄所有的清气全如江河入海一般地涌入竹林内小清安居中,门窗桌椅震颤不已,那些在秋风中瑟瑟发抖的枯黄竹叶一时间竟仿佛重新焕发生机。

唐轸第一个到了竹林之外,随后是水坑与李筠,水坑跑过了头,险些一头扎进小竹林中,被唐轸一甩袖子拦在了外面:“当心点姑娘,眼下进不得。”

直到这时,水坑才惊觉她方才飘到身前的一缕长发竟被从削去了一半。

这仿佛焕发着无限生机之处,又蕴含着无处不在的剑锋。

严争鸣的内府中,一把平平无奇的木剑骤然贯穿无穷剑气,直入内府正中,如定海神针一般轰然落下,一股飓风卷起,混乱反噬的剑气来不及逃窜,已经全部被巨大的引力卷起,千万把元神之剑被那木剑一一收复,连成一线,以那木剑为基,一股脑地落了下去。

剑光大炽,严争鸣的元神神识一瞬间重新夺回内府,动荡顿消,而他却依然久久沉浸在那无穷无边的剑意中。

外放的锋锐剑气全被他收拢掌中,他心中无限戾气忽然之间归于宁静,一丝来自程潜的海潮剑意混杂在扶摇木剑之中。

他仿佛身在沧海之下,深渊万丈、浪高千尺,猎猎的袍袖间即有风雷涌动,一切却反而悄然无声。

原来这就是“入鞘”。

三丈囹圄,跳出来看,其实也只是一方粗陋的画地为牢。

程潜当然感觉到了他的进境,当机立断将神识收回,一时长长地吐出口气,有些虚脱。

他枯坐八十一天,眼角眉梢上都结了一层霜,那是他内息运转到极致的结果,小清安居中一片温暖如春,唯有他这里寒气逼人,胸口还有斑斑血迹。

这一番元神受损,可能还真要花一番工夫调养,但程潜心里有如巨石落地,反而开阔了几分。

他心甘情愿。

程潜扭头看了严争鸣一眼,见他依然没有醒过来,周身灰败之气却已经不见了,眉间暗红色的心魔印也淡得几乎看不见了,只有精纯的剑光一闪,随即又敛于不动声色中,出鞘时那股令人战栗的锋芒毕露一点都看不出了。

程潜异想天开,以木剑为基,竟然成了,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饶是他万事笃定,此时嘴角也不由得微微翘了起来,露出一个笑容来。

下一刻,元神受损的疲惫感不由分说地袭来,程潜忙伸手撑了一下,好歹没有当场趴下,那一点小得意立刻变成苦笑。

李筠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焦急:“小潜,你怎么样了?”

“没事。”程潜忙深吸了两口气,勉强稳住自己声气,若无其事地应了一声道,“等等,我稍作整理。”

听他声音没有异状,李筠终于放下心来,有暇同旁边人说笑了。

他对水坑道:“等那两人出来,我便撂挑子闭关去,一天到晚操心鸡毛蒜皮,我这修为没多少,皱纹都快长出来了。”

唐轸站得稍远些,竹林中那股奇异的剑意还没有散干净,他伸手接住一片翠绿欲滴的竹叶,伸手抹掉上面的露水,脸色几变,末了落在了一个有些复杂的表情上,说道:“无中生有,绝处进境……真是了不起,不愧是连天劫也毫不畏惧的人。”

程潜却远远没有他表现出得那么轻松,不便让李筠他们久等,他强撑着站起来,飞快地将一身狼狈的衣服换下来,继而有些吃力地掐了个手诀,将那一套血迹斑斑的衣服抹成齑粉,毁尸灭迹,又灵机一动,将一侧摆设一样的香炉点上,这才擦了一把脸上的冷汗,原地调息片刻,给李筠他们开了门。

胡乱应付完众人一番探视与追问,程潜的精力终于难以为继,转身往身边小榻上一倒,脑袋还没沾枕头,已经昏迷似的睡了过去。

同为剑修,此时,在扶摇山庄外三十里的镇上落脚的游梁看得分明,有一股说不出的强大剑意在扶摇山庄上逡巡良久了。

以游梁刚刚步入元神的修为,是看不出剑神域的修为深浅的,他只是深切地感觉到了那种强大,并为之深深战栗——充满战意的战栗。

这世上的剑修一百个,当中有九十九个都好战,对方修为越高、手段越强,他们的战意就越浓重,执手中利器,奋然以蜉蝣之身撼动大树,九死一生方才有所进益——当然,剩下的那一个特殊的,是严争鸣这位千载难逢的剑神域高人,他天生没有好战之心,从他因剑入道的那一天开始,所有的修行几乎都是被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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