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爻(28)

程潜情不自禁地往下看了一眼,当时就觉得自己的心忽悠一下跳空了,下面太高了、太深了。他从没有爬到过这么危险的地方,先开始脸色一白,下意识地缩回头,往里靠了靠。可是过了一会缓过一口气来,那深崖又仿佛对他生出了某种无可名状的吸引力,程潜深吸一口气,忍住恶心,小心翼翼地再次探头往下看了一眼。

也许是平时循规蹈矩惯了,程潜第一次发现自己有点喜欢这种临深渊的险地。

“看什么?想摔成个兜不住馅的肉饼吗?”眼见程潜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严争鸣忍无可忍,一抬手捏住他的肩膀,将他拽了回来。

严争鸣内心十分疑惑,这些小崽为什么一个一个都这样热爱找死呢?他忍不住回想起自己这么大的时候,好像正是个十分乖巧的年纪,从来没有调皮捣蛋过,莫不是师父这次出门捡回来的都是怪胎?

当然了,“娇弱的”严少爷确实没有捣过蛋,他连去上个晨课都懒得走动,都要找人抬,天大的蛋也不足以让他纡尊降贵地出手捣。

此时,他们已经听见了水声,严争鸣凶狠地在一块大石头上卡了卡他脚底下的泥,神色仇恨莫名,仿佛他脚上的鞋竟敢沾上泥这件事,是天底下最大的大逆不道。

卡完泥,严争鸣转头看了李筠一眼:“快到了,这边。”

这少年被惯得无法无天,屁大的喜怒哀乐全都能被五官事无巨细地呈现出来,丝毫不知道遮掩,程潜感觉大师兄那一眼里包含了一些说不出的恶意、蔑视、厌恶等等,好像是说“你不是一直想看山穴长什么样么?这回如愿以偿了,随便看吧,看瞎了算”。

李筠的脸白得近乎透明了,程潜见状不由得开始盘算,万一这两位师兄相互撕咬起来,他这不值一提小个头该如何平息战火呢?

可出乎意料地,李筠一声没吭,心甘情愿地受了气,好像严争鸣多刺他两句,他心里就能好受一些似的。

严争鸣剜了他一眼,领着两人走到了山顶大池边上站定。

“都会水吗?”严争鸣问,随即,他也不等人回答,便自顾自地道,“不会也没事,憋一口气,跟紧我,下去别乱扑腾。”

说完,严争鸣带着十分嫌弃以及无可奈何的神情,好像被逼着摸狗屎一样,满脸厌恶地捉住了程潜的手腕。

程潜长到这个年纪,还从未接触过这样一双手,这比他见过的所有人——甚至是给大师兄梳头的那个小姑娘的手保养得都要精心,只有握剑和握笔的地方有些许不明显的小茧,并不厚,可见这货平时也不怎么肯用功。

除此以外,他手上竟连半个小倒刺都没有。

不过随后,程潜就被这只白皙美手给拽进了水里。

水凉得刺骨,程潜一口气险些没憋住,周遭尽是三人跳下来时激起来的水花泡沫,一时间让人找不着北,程潜紧紧地抱着怀里那块木牌,不辨南北东西地被严争鸣拉扯着往前走去。

很快,一块巨石拦住了三人去路。

严争鸣拽过程潜的袖子,拿他的袖子当抹布,擦去石头上的苔藓水草,这才在石面上找到了一个小小的北斗七星,他在勺口处比划了几下,然后在对准某个地方,用拇指按了下去。

若是有人对星象熟悉,就会知道,严争鸣按下的位置正是夜空中北辰所在,继而只听“轰隆”一声巨响,石门大开,程潜差点被巨大的水流冲走,他手脚并用地抱住石门,奋力往前扑去。

随即,程潜吃惊地发现,他的双脚踩在了实地上。

大石门后面有一条细长的通路,贯穿水中,像有什么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将水隔绝了开去,仿佛一根透明的管子,直插水底,程潜身上的水珠落下去,又悄无声息地重新融入水中,水花被阻隔在外,溅不起来。

而他们脚下则是一排仅供一人通过的石阶,蜿蜒盘旋到看不见底的山谷之下。

严争鸣将他那花里胡哨的佩剑拎在手里,看得出他大概是不想惹怒什么人,纵然十分戒备,他仍没有将剑拔出来。

石阶仿佛永远也走不到头,随着他们越发深入,周遭也越来越阴冷难忍。

一路上一声不吭的李筠终于忍不住开了口:“他……小师弟到底是怎么下来的?他一个人怎么有胆子在这种地方下到这么深?”

这话也问出了程潜的疑问,因为在他不深的了解里,韩渊那个怕狗的怂货万万没有这样英勇的探索精神,哪怕是为了气感。

“废话,朔望夜里千妖朝月,石门大开,山谷当然不会这样,”大师兄板着一张债主脸,“问的鬼话都不过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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