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爻(316)

程潜听了他的话,终于有了点反应,眼珠微微动了一下,嘴角僵硬地上挑了一下。

严争鸣抓住了他这微小的反应,连忙再接再厉道:“哎,你说如果唐轸就是噬魂灯,那全天下的鬼影岂不是全凭他一个人差遣,他想附在谁身上就附在谁身上,眨眼之间就能千里来去?”

严争鸣本是随口感叹,说到这里,却突然意识到了此事的严重。

他皱了一下眉,没等程潜回答,便兀自道:“我想起来了,所以他当时在十方阵前,一直撺掇着要将韩渊关在扶摇山上,并不是为了卖我面子,而是担心韩渊真的回头是岸,出手收拾南疆魇行人的乱局,是吗?他方才说自己是奔着百万怨魂去的,有乱局才会有死人,他是唯恐天下不乱。”

随着他的话音,程潜散乱的眼神微微凝聚了一些。

严争鸣:“你说他没能从这里得到金莲叶子,下一步会不会去找韩渊他们的麻烦?铜钱,你到底是怎么回事,理我一下不行吗?我看着你心慌!”

程潜微微闭了闭眼,低头将额头抵在他的肩膀上,双手紧紧地搂住了他,好像个冻僵的野兽,想从他身上汲取一点微末的体温。

程潜生性冷淡,不大愿意与人腻歪,偶尔严争鸣想试试“耳鬓厮磨”,磨不了三句半,他一准就烦了,很少会这样。

严争鸣先是有些受宠若惊,随即小心翼翼地放柔了声音,问道:“怎么了?你……是因为唐轸心里不舒服吗?还是画魂的后遗症……”

“不是因为他——师兄,你知道听乾坤吗?”程潜将头埋在他肩上,声音听起来闷闷的,“三王爷在十方阵前说过一句‘你们都被听乾坤骗了’,就是他说的那个东西……现在在我身上。”

那个耳朵印记?

严争鸣愣了愣,问道:“听乾坤是什么?”

“是一个传承,一个……” 程潜后面的话自动消音,他几次三番张嘴试图用不同的说法透露出一些蛛丝马迹,可是冥冥中有种无法违逆的力量束缚着,让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程潜的手指狠狠地掐进了严争鸣的衣服里,感觉那些话快把他的胸口撑炸了。

等你元神自己修复完,接受了我封存在此的传承就会明白,传承里有禁制,任何人都说不出听乾坤的秘密——包括死人。

程潜恨不能大吼一声,他终于弄清了各大门派受制于天衍处的除魔印是怎么来的,终于知道了什么是所谓的“十方誓约”,终于明白了尚万年为什么一定要让他在元神修复完全时才接受传承,也终于懂了堂堂白虎山庄庄主,他为什么一直避世不见人,将自己活成了一个老疯子……

可是这些秘密随着听乾坤的禁制,全部被困在了他心里,他必须终其一生孤独而惶恐地守着这个秘密。

严争鸣先是不明所以,忽然,他好像感觉到了什么,伸出一只手抵在了程潜的胸口上,继而皱起眉,轻声问道:“这是……禁言的禁制?”

那个耳朵形状的印记究竟是什么?为什么能解开画魂?又为什么能让程潜毫无限制地摘下金莲叶子?

严争鸣心里一时涌起无数疑惑,可眼见程潜说不出来,他只好将一众问题全都咽回了自己肚子里,轻缓地拍着他的后背,生怕再给他添堵。

程潜深吸一口气,勉强定了定神,故作轻松道:“既然不让我说,那就先不提了——唐轸……我估计他不会放弃的,他既然说得出‘百万怨魂应在他身上’,就是肯定有了布置,韩渊虽然未必打不过他,但是却未必斗得过他。”

严争鸣:“不管怎样我们得先从这出去,这北冥像一片死海,要是再这样沉下去,咱俩没准真沉到十八层地狱里去了。”

“死海……”程潜低低地重复了一遍,忽然想到了什么,他搭住了腰侧的霜刃,闭目沉思了片刻,松开严争鸣,挥手递出了一道剑意。

严争鸣眼睛一亮,这正是扶摇木剑中返璞归真里的一招,“枯木逢春”。

枯木逢春是绝地中的生机,用在此处贴切极了,可严争鸣还没来得及夸一句“这应对很有悟性”,便见一道若隐若现的剑气从霜刃中飘摇而出,轻缓柔滑,可惜持剑人心境不稳,这剑意未能圆融,很快化入海水中,旋即便奄奄一息地不见了踪影。

程潜“啧”了一声,微一皱眉,待要重来,却被严争鸣按住了手腕。

严争鸣:“枯木逢春一招,说的是天道为万物留了一线生机,有了这一,便能生二,二随即生三,后有三生万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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