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爻(329)

它中间流动的浮光一瞬间便凝滞了下来,周遭始终在纠缠不休的魔气好像变成了一把细灰,忽地一下,烟消云散了。

不悔台上一尘不染,也不见一个符咒,可它就是让人有种极端寂静的感觉,好像人心中种种野心奢望,到了此间,都会不由自主地平息宁静下来,回归到为人本质的洁净来。

此地跋涉十万八千阶,仿佛度过了十万八千场劫难的一个归宿。

程潜听见庞杂的哭声与喊声、笑声与吼声,它们一同离他远去,像是沉浸多年的一个梦境走到了头,心间一时前所未有的清明,好像再次听见了乾坤中渺茫的天道。

他腿有些麻,脚下一个踉跄,便干脆顺应了本能,仰面躺下,听着四周祸乱的心魔逐渐安静温顺下来,感觉自己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严争鸣也比他强不到哪去,将自己大半的重量都撑在了霜刃上,站在旁边发了会呆,突然问道:“当年童如师祖对心想事成石许愿的时候,愿以百万怨魂为祭……那现在呢?算是怎样?”

程潜闭着眼睛,几不可闻地说道:“怎样也不怎样,那块石头其实也并没有让他心想事成吧?”

扶摇派的血脉还是断了,木椿师父还是死了。

故人们还是一个又一个地决绝而去,人间还是被拖入了一场旷日持久的乱局……

至今方休。

劫难像一把燎过平原的大火,无情又无法抵挡地碾压过去,将一切都焚毁在灰烬里。

唯有细草嫩芽,死寂过后,依然默默地萌生在春风里。

“枯木逢春”,像一个开头,也或许是一个结局。

严争鸣静立片刻,说道:“等我们回去,你有空带我去一趟忘忧谷吧,我有点想见见师父和师祖。”

程潜口无遮拦地说道:“去跟他们显摆掌门师兄你百年来力挽狂澜、复兴门派的丰功伟绩吗?”

严争鸣:“……”

被师弟看透了的感觉真不舒爽。

他恼羞成怒地抬腿给了程潜一脚:“让你带路你就带路,哪来那么多屁话!”

可惜计划好的这一行注定事与愿违。

两个月后,严争鸣嘴里叼着一片“障目叶”,艰难地掩去自己的生气,赶在黄昏一刻跟程潜混进了忘忧谷,两人一路穿过鬼蜮,轻车熟路地寻到了童如的埋骨之地。

谁知原本在那的尸骨却不见了。

两人在原地找了好几圈,一无所获,程潜险些怀疑自己记错了地方,直到他最后从大树下挖出了一枚锈迹斑斑的铜钱。

这才想起童如同他说过的,下次再来,恐怕就不能相见了。

大概是那人刑期已满,大罪已赎,终于与山川草木同去了。

两人在天亮前原路离开了忘忧谷,严争鸣这才吐出障目叶,问道:“师父和师祖的魂魄消散了吗?”

程潜想了想,答道:“不如说是飞升了。”

这么一想,心里忽然就觉得释然了。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

番外一 扶摇山记事

(一)文老板和小胖墩

半年后,年大大与文老板辞行,结清了住店钱,准备回扶摇山——文老板姓文名静,乃是那位“三文一宿”的破客栈老板,生得膀大腰圆,早年给人走过镖,满身跑江湖的悍气,一顿能吃八个大馒头。

两人的告别场景毫无离愁别绪,因为在场的第三位朋友实在太能搅合了。

这位朋友身高不过三尺,乳牙方才长齐,长与宽乍看分别不大,遇上陡坡基本不必费力行走,就地十八滚即可,此时,他抱着年大大的大腿,嚎得肝肠寸断,凄凄地哭道:“娘……娘不走!”

这位小友有无数位娘,男女老少不一,其中生身之母有一位,其余都是他自己认来的——谁给他吃,他就管谁叫娘。

文老板捂着一只耳朵,对年大大咆哮道:“你不是说你是来找人的吗?找着了……唉,你想点办法,让这鬼东西别再嚎了!”

年大大扯着嗓子奋力盖过那崽子撕心裂肺的哭声,吼道:“你给他拿块糖!”

文老板道:“我他娘的去哪找糖!”

说完,他怒气冲冲地进屋,从厨房翻出了一块卤鸭脖,粗暴地塞进那小胖墩嘴里:“吃吃吃!”

小胖子吧嗒吧嗒嘴,尝出了点味道,顿时不再对年大大有兴趣,蹲在一边安静地啃了起来。

文老板糟心地看着小胖墩,问道:“你要找的人该不会就是他吧?”

年大大面露羞耻。

文老板:“是了,我听说过你们修士讲究转世,不过你这位道友上辈子练的不会是大肚神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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