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爻(51)

可程潜天生不知道什么叫做“循序渐进”,什么叫做“适可而止”。

越是艰难,越能将他骨子里那一点偏激和强硬全都激出来,小刀在木头上刮出了凄厉的“吱呀”声,每前进一毫,程潜都觉得自己已经力竭,但紧接着,他又总能在山穷水尽的边缘上再咬牙将那刀刃往下推一分。

就在他恍惚间,产生了自己的刀刃马上要到达终点的刻度线的错觉时,一只成年人的手不由分说地捏住了他的手腕。

小刀“呛”一声掉在了桌面上,程潜手一软,绷紧的肌肉一时难以放松,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

木椿真人一手抱过他,一手抵在了他的后心上,程潜眼前一黑,好容易扒着师父的衣袖站住了,这才感觉到后背处一阵温和的暖流融入了他的四肢,暖流过处,他浑身麻木僵硬之处好像再次被无数根牛毛针密密麻麻地扎了一遍。

程潜冷汗出了一身,好生受了一番百蚁焚心,一口气卡在胸口,良久方才喘上来,喘得太急,呛出了他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木椿真人怪心疼地拍着他的后背,嘴里不住地说:“你这孩子,你这孩子啊……”

一边拿着刀修了半天指甲、还没开始进入正题的严争鸣看得目瞪口呆。

严争鸣愣愣地道:“铜钱,你……”

他“你”了半晌,愣是没找到合适的词,最后憋出一句:“你……这么凶猛干什么?”

好半晌,程潜才缓过来,木椿真人放开他,将木牌从他手里抽了出来,神色有些复杂地盯着那道竖痕看——开头一段还算平整,看得出他“无师自通”地知道符咒的窍门,但看得出很快就脱力了,后半部分气如游丝地歪斜着,显然是程潜在不到半寸的地方就已经力竭了,后面的时深时浅,多处险些断开,却又始终没有断,不但没断,若不是自己打断,他还死命不肯弃刀。

这是胸口长了一颗多大的死心眼?

木椿真人有点后怕,他发现自己将程潜当成了严争鸣教是个大错误,险些酿出事端。

开始的符咒练习实际枯燥又严酷,因为基本不会教他们刻什么有用的东西,只是由刻刀引导初引气入体的弟子们锻炼经脉,借以拓宽。

拓宽经脉并不是什么舒服的体验,须得一次一次地耗尽他们气海中刚能停留的一点气力。

但这就好比拉筋,每天不间断的练,能练出工夫,但是贸然一下压到底,说不定就把筋崩断了。

想当初严少爷刚刚接触木牌的时候,基本就是刀尖在木头上戳了个坑,就开始嗷嗷叫手疼腿疼屁股疼,嘴里说得仿佛他就快要不久于人世了,闹将起来倒是中气十足——死活不肯再碰符咒了。

木椿没办法,自己手把手地带了他两个多月,才勉强将他带进门。

就算是现在,他有时候让这大徒弟回去做点什么符咒练习,那货也是拿削果皮的刀在木板上随便刮一刮——别当师父不知道。

木椿真人沉下脸来,先是狠狠地瞪了不明就里的严争鸣一眼,然后问程潜道:“你去过经楼了?”

程潜:“……”

严争鸣:“……”

木椿真人坐在程潜桌子上,低头逼视着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提前看了《符咒入门》,还看了什么?”

程潜没敢吭声。

“我想想,功法、剑法、心法、百家言、没准还有……”木椿真人每说一个词,程潜的头就更低一些,师父转过半张桌子,薄嘴唇无情地吐出两个字,“魔道?”

程潜心里重重地一跳:“师父,我……”

木椿真人盯着他头顶小小的发旋,等着看他抵赖或者直接吓哭。

谁知那小子并没有抵赖,也丝毫没有要流马尿的意思,他蔫蔫地站了一会,轻言细语地承认道:“我错了。”

木椿真人一点也不相信程潜能真心悔过:“错哪了?”

程潜:“……”

果然不是真心的。

严争鸣在旁边看得有点不落忍,随着师兄弟们感情愈加深厚,他这三师弟可恶的地方也无遮无拦起来,他时而恨不能掐死程潜,可又总能很快原谅他,因为觉得程潜就像个戒心重、脾气坏的小狼崽,闹急了会给人一口,但仔细一看,留下的却从来都只是牙印,他心里知道谁对他好,只是装作凶狠,实际总是小心翼翼地不肯弄伤别人。

严争鸣袒护道:“师父,这也不能怪他,是我带他进去的,山上没什么娱乐,我想找几本闲书哄着师弟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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