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爻(7)

韩渊仿佛得到了莫大地肯定,得色难掩地冲程潜微微一抬下巴,阴阳怪气道:“师兄,这就是你少见多怪啦,人能修成仙人,动物自然也能修成妖精。”

程潜没答话,暗自冷笑一声。

倘若一只黄鼠狼真有一丈来长,它四条腿想必是不够用的,那漫长的身体肯定须得肚皮蹭地才能移动。

难道一个妖修辛苦修了半天,就为了磨出一个结实没毛的铁肚皮?

妖修图什么,程潜理解不了,但他理解了韩渊图什么。

这小叫花就像个臭水沟里长出来的水蛭,一旦闻到血腥味,就玩命地吸附抢夺,骨子里就带着凶狠——韩渊这是在跟他争师父的宠。

小叫花抓紧一切机会,向师父展示他的勇猛不凡,同时见缝插针地抹黑他“柔弱可欺”的师兄,程潜见他上蹿下跳,好不可笑,便学着那老童生,在心里给他的四师弟来了个半酸不辣的盖棺定论:“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注】——小畜生,什么东西!”

就在程潜听了韩渊“勇斗黄鼠狼精”的事迹后,第二天,他亲眼见识了他的小畜生师弟是怎样“英勇不凡”的。

那天师父靠在树底下午睡,程潜在一边翻看师父背篓里的一本旧典籍,旧典籍用词佶屈聱牙,程潜又才疏学浅,与大部分经文都是“相见不相识”,但他乐在其中,并不觉得枯燥——不管师父的经书里写了些什么,这都毕竟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光明正大地摸到书。

木椿真人捡来的两个小弟子,一个静如木桩,一个动如马猴,木桩程潜一动不动,马猴韩渊一时片刻也停不下来。

这会,韩马猴也不知跑到了什么地方,程潜正乐得耳根清净,谁知他清净了没有多长时间,就见韩渊又哭哭啼啼地跑回来了。

“师父……”韩渊嘤嘤嗡嗡地撒娇。

师父的回答是打了个娇弱婉转的鼾。

韩渊于是继续嚎丧,一边嚎,一边拿眼瞥旁边的程潜。

程潜怀疑师父实际已经醒了,只是装睡,打算看他们师兄弟如何相处,眼下师弟哭成这幅熊样,他做师兄的不便熟视无睹,便只好放下旧经书,和颜悦色地问道:“怎么?”

韩渊:“前面有条河,我本想给师父师兄抓鱼吃,但河边有一条大狗,它追我。”

程潜暗叹了一口气,他当然也怕恶狗,可那韩渊眼珠乱转,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师弟孝顺师父师兄捉鱼,被畜生欺负,要找师兄出面,师兄岂有缩头的道理?

他只好从地上捡了一块大石头,放在手里掂了掂,站起来跟着韩渊往河边走去,继续和颜悦色地道:“行,那我跟你去瞧瞧。”

程潜做好了准备,万一真碰上恶犬,他就将手里这石头往师弟后脑勺上一砸,务必要将那小畜生砸成个破皮露瓤的大菜瓜,再交由狗兄处置。

可惜等两人到了河边一看,狗已经走了,只在地上留下了几排小脚印。

程潜低头对着那两行脚印研究了一番,估摸出那“恶犬”的体型大约不足一尺,可能是个稚拙的小野狗。

韩渊这小畜生,简直是干啥啥不行,吃啥啥没够,阉然媚世,没皮没脸,胆细如针鼻,唯有牛吹得轰隆作响,就知道争宠。

程潜这样想着,将拿着砖头的双手背在身后,温和地看着他这一无是处的师弟,也不想砸他了——程潜懒得和他一般见识。

两人揣着抓来的鱼赶回去,师父已经“醒”了,正慈祥欣慰地看着他们俩。

程潜一对上师父的目光,就觉得胃里沉甸甸的,说不出的呕。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韩渊已经谄媚地凑上前去,添油加醋地在师父面前描述了一个“师兄如何想吃鱼,自己如何打败了一只头大如牛的恶犬,千辛万苦地钻到河沟里抓鱼”的故事。

程潜:“……”

他快让这天赋异禀的师弟给气笑了。

就这样,程潜跟着一个老骗子和一个小牛皮贩子,又走了十多天的路。

三人终于抵达了门派。

程潜有生以来第一次离家出远门,因为有了奇葩师父与师弟的陪伴,借光见了世间诸多怪现状,已经颇有些山崩不惊的沉稳。

他原本对“扶摇派”这种一听就觉得是草台班子的地方不怎么抱希望,心想,那没准也就是个荒郊野外处风雨飘零的野鸡道观,进门还得给穿着不淫邪、但笑口常开的“祖师爷”烧香磕头。

可是门派却大大出乎了程潜的意料。

只见扶摇派独自占了一座小山头,那山三面环水,在山脚下抬头一看,山间绿涛如怒,风过有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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