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18)

反正他会自己找乐子,而且非常能学以致用。

天开始热起来的时候,施无端的小屋就十分凉爽,为什么呢?

鹤童进去一看,险些把鼻子给气歪了,只见施无端自房梁上栓了条绳子,下面缀着一个圆筐,筐前面绑了个大扇子,江华养的那几只兔子精就在那圆筐里玩命地一圈一圈跑,圆筐一转,扇子就摇摇摆摆地扇着风,他倒是一室清凉,那几只兔子跑得都快伸舌头了。

大兔子跑到江华面前哭诉,跟在鹤童身后的江华仔细一看,发现那圆筐竟然还别有内容,是个三出六格的小周元阵,几个笨兔子明明是给迷在里头了,只会玩命地跑,却跑不出去。

江华算是看透了,一时片刻不看着施无端,就能让他弄出些幺蛾子来。也不知他这是变着法地激自己放他走呢,还是真是天真无邪地一心想找乐子。

“六回活阵”至今仍是个无解阵,阵主不放行,谁算得出瞬息万变的九天天机上所有星辰轨迹呢?而每一时星轨变动,偌大的一个林子中所有阵型步伐便要换一个列法,时时刻刻都在变动,稍微懂一点星算术的便知道,这个计算量之巨大,更是翻着倍的。

凡人一辈子才几十岁,棋盘上二二翻出的米粒尚且数不过来,谁能算得完?

江华只是见他天资极好,打算以这个密阵激他一激,做梦也不指望他真能把这活阵打开,想着等他年岁再稍微大一些,心性定下来,再带他出去,只是那是……

山中无日月,世上已千年,只恐怕那时候再出去,九鹿山上的一切就都物是人非了。

小半年以后,翠屏鸟终于回来了。终于又重新披上了一身光滑闪亮的羽毛,不再一副即将上火烤似的秃鸡模样了。

倒不是它多耽搁,主要九鹿山离此处实在太远,它虽名为“仙雀”,却是半点神通也没有的,去的时候被火苗追着,到了火莲洞的时候险些飞得吐血,竟都顾不得怕白离,在火莲洞趴了好几日,才算跌跌撞撞地活下来,回来的路便飞得更慢了。

不知是不是瞧在施无端的面子上,白离对这横冲直撞的巨鸟还算客气,左右没别的事,就好吃好喝地养了它一阵子,回了信,才把它放回来。

那日过后,白紫依便不单独出现在白离面前,这对“母子”即使以前也疏离得吓人,可毕竟还没有这样明显地冷战过。

众小妖进了火莲洞都屏息垂目的,唯恐被殃及池鱼。

白离的态度越发高深莫测,仿佛为了配合白紫依一样,就那么深居简出起来。

他有时候想不明白,自己究竟做过什么事,苍云谷中所有的活物都怕他,连他那传说中的亲娘有时候都会一脸忌惮地偷偷看着他的背影,那么多年,他忍着,假装没看见。

“我是大奸大恶之徒么?”白离曾经为此困惑过很久,可他纵然没有什么慈悲心性,也向来是一心修道,从出生长到如今,三灾两劫过了,从未惹过半分恶业,他们怕他什么呢?

便是寻常小妖小兽,也有自己的洞府,有父母兄弟族人相依为命,只有他。打从有记忆开始,白紫依这个挂名的娘就从未抱过他,哪怕那时他还尚未化形,看上去是人形,狐耳还挂在头上。

她甚至连偶尔拍拍他的头都不愿意做,便是他犯了错,她也从来都是勉强自己装出一幅和颜悦色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劝诫。

他的恶意无人敢指责,他的好意……却也没人稀罕。

白离觉得几百年来,自己都活得像个异类,所有人都防着他——除了施无端。

天狐族五百年一次小天劫,千年一次大天劫。小天劫他已经挨过一次,可白离没想到自己的大天劫竟那么凶险——按说他不过一个未曾出过山的小狐,不曾沾染过因果善恶,天道至公,降劫不过考验,谁知到了他这里,那一道一道的惊雷竟是真心要将他三魂七魄打散。

白离心里忽然生出了绝望之意,旁人忌惮他,自我安慰一句“另有隐情”也就算了,这是连老天都觉着他不应该生在世上么?

他自问未曾伤天害理,难不成因果循环都是骗人的?他白离既然已经生于世间,他们又有什么权力平白无故地叫他去死?这一念陡然生出,被天劫打去了大半修行,心中魔意突起,眼看千年修为便要付之一炬,突然一个不远处响起一个声音:“哎,这天怎么好好地打起雷来啦,大牛啊,找个地方躲躲吧,恐怕是要下雨啦。”

是人!

天劫避人,但一般妖物承受天劫的时候不愿意找人庇护,否则这个因果便欠大了,日后若是此恩不报,便休想有什么进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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