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32)

兔子精和翠屏鸟被他绑在腰带上,很多年以后,施无端和别人谈起这段经历时候,往事已如烟,当事人早已经忘记了当初年幼的自己那种惊心动魄的感觉,只当做个陈年笑话茶余饭后地讲出来,却叫有心人听得惊心。

他那样一个被道祖养在深山之中,长到了十岁出头,除了修习道术便只会疯玩傻闹的孩子,连人心险恶这个词都没听过,全如白纸一般,忽然遭到这样的大变,怎么就能这样有条不紊、不紧不慢呢?

老人说,这种特别聪明伶俐的孩子,都是人渣子变的,不容易养活,可一旦碰上造化大的,养活了,必然是能在这人世间掀起一番大波澜的。

施无端不知道心里什么东西在撑着他,也许是失踪的白离,塌陷的山谷,同门相残,这一系列的变故好像是一层烧红的铁,狠狠地烙在他的心上,在最快的速度给他包上了一层浅薄但是坚韧的铁皮。

他好像知道了,这次自己做的事和以往调皮捣蛋是不一样的,以往被师叔抓住了,不过送到师父那里,挨顿责打也便罢了,他们是亲人,总不会真伤害自己,可是现在……这些人变得不那么像亲人了。

施无端心里从来没在同一时间转过这样多的念头,他甚至觉得整个脑子都被那些东西填满了。

他一边悄无声息地潜入玄宗,一边暗自寻思道,皇帝那老头不知道来干什么,这些人身上都穿着盛装,可见是刚从祭坛那里回来,若我现在直接去找师父,也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一不小心还容易打草惊蛇,不如先去祭坛看看他们究竟干了什么。

他又想起头天晚上瞧见的七盏山灯,脑子里便回忆起道祖跟他说过的话,有大动静、大风雨、大不寻常之处,必是有人倒行逆施之处。

七盏灯……七盏……

施无端记得在一本杂记上瞧见过,灯燃七盏,乃为借势,上可托国运,下可续私命。他们弄了那么大的动静,是向老天爷借了什么东西?

最重要的是,施无端还记得当时道祖发现他看这本书的时候,气得狠狠地打了他一顿手板,说这是旁门左道,还说“此事不可再议,有借有还,因果造化之术最是不能言说的,人若贪心强行逆天,非引来大灾祸不可”。

师父还在山上么?若在,怎会让他们如此行事?

他这玄宗掌门的关门弟子总算也有几分本领,一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小心翼翼地避开岗哨,加之地形熟悉,对偷偷摸摸出去捣蛋这种事情很有一套,竟是有惊无险地混到了玄宗的祭坛。

这一看,他便下意识地捂住翠屏鸟的脸,只见那祭坛中间竟不知出了什么事,竟烧出了一大块焦黑,周遭一大片草木全部跟着遭了殃,都已枯死,昨日升空的几盏山灯已经围着祭坛一周被放了下来,中间的灯芯都已经不见,破败得简直不成模样。

施无端越过祭坛,往宗祠里望去,只见那宗祠大门开着,院中竟停了一副棺材。

施无端的手紧了紧,目光一寸一寸地往上望去,竟瞧见那棺材上面的桌案上摆着一张极简单的排位——玄宗第三百四十九代掌门人道祖之位。

他登时觉得眼前一黑,险些一头栽倒下去。

这动静终于惊动了祭坛守卫,为首之人大喝一声:“谁!”

施无端一惊,瞬间回过神来,目光从一周手掌已经按在剑上的守卫身上划过,知道自己这是被发现了,想来此时以自己那三脚猫的功夫,若要强行突围或者偷偷溜出去,是不可能的了。

他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以一种超乎了年龄和阅历的勇气,从那障眼之阵里露出头来,狠狠地在自己腿上掐了一把,虽然未能当场哭出来,眼圈却红了。

他头发乱七八糟,脸上脏兮兮的,鼻尖上还蹭了一块灰,就像个可怜巴巴的小动物似的,在一群守卫脸上扫视了一圈,坐在地上“哇”一声,干打雷不下雨地哭了出来。

同时暗中一伸脚,将自己所在之处的障眼阵给破坏了个干净。

守卫中自然有人认得这个掌门的小弟子,当下交换了一个眼神,施无端从指缝中瞥见一个守卫跑出去通报了,可这么多人,却没有人来扶起自己,给自己一个安慰,他心里越发沉了下去。

片刻,碧潭真人急步赶来。施无端只迟疑了片刻,便一头扎进碧潭的怀里,口中道:“碧潭师叔!”

碧潭目光一闪,缓缓地抬起手,拍着他的后背,却在手放在施无端身后的刹那,感觉到了少年的僵硬。

碧潭心中转念,将施无端从怀里捞了出来,轻轻推开他一点,半蹲下来,盯着他的眼睛,柔声问道:“无端,你跑到哪去了,师叔们都急死了,还有你师父、你师父他……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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