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37)

修道不比修仙跳脱六合之外,到底是凡心未泯的。

施无端客客气气地接下帖子,心里便盘算开了,他们叫自己出面是要干什么?当吉祥物?摆设?当了给谁看?这又是碧潭还是半崖的意思?

他打眼扫了一眼这递帖子的人,是个青年模样的,一张脸上笑眯眯的,看起来颇为讨人喜欢,便问道:“这位……如何称呼?”

“回小师叔的话,我叫做梁萧,掌门座下大弟子便是我的恩师。”

施无端听到“掌门”二字的时候,心里一动,脸上却没表现出来,他说话的机会不多,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便养成了这种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活像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一般、一句话歇三歇的毛病,他“哦”了一声,足足片刻的功夫,才继续说道:“你是赵师兄的弟子。”

梁萧等了他半晌,感觉自己一张脸已经快要笑僵了,还以为他要发表什么高论,谁知才等到这句废话,忙道:“是,正是师侄。”

施无端看了他一眼,点头道,“好。”

好什么?梁萧的嘴角抽了抽,抬头看了施无端半晌,心想,此人怎么如此不通礼数,然后又过了好久,才见这人十分仔细地将帖子对边叠了三回,揣在袖子里,这才拱拱手,慢吞吞地道:“赶上三十年盛会,实在幸甚,请代我回禀掌门师叔,无端不才,届时定当在旁助阵一二。”

梁萧忙道“一定一定”,这才明白,原来此君不是不通礼数,是要给他时间叫他礼数,他才要抬腿走,只见施无端又张张嘴,随后这位拖拖拉拉、少年老成过了头似地说道:“梁师侄少年才俊,在述武大会上定然有一番准备,小师叔提前恭贺你前途无量啦。”

这话听在梁萧耳朵里,只觉得异常诡异,就好像面前这人不是个少年,而是个七老八十满头白发的老头子似的,忙客气了两句,逃也似的遛了出去。

施无端笑眯眯地注视着他的背影,靠在门边上,眼睛里却冰冷一片。他回身进屋,将桌子底下的一摞稿纸都拿了出来,这是他在没有人教导的情况下,花了五年的时间演算钻研道祖留下来的最后一片星海所得的。

施无端手指轻捻,一个小火苗自他手中跳起,顷刻,便将一堆纸烧成了灰烬。他轻轻地舒了口气,明白自己离开玄宗的契机来了。

述武大会那日,施无端终于再次出现在了所有人面前。

按着辈分,施无端要与十二真人和赵承业等大弟子坐在一处,他便挑了个末席,并不和人交谈。与山下那些个勤奋地在武修之路上一路狂奔的弟子们不同,他这个后娘养的模样,出来一亮相,就明显像个异类了。

玄宗武修之路向来很苦,也是要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摸爬滚打十八般武器,时不常地要拿出来较量一番,何况述武大会是要与同门比试的,所以弟子们大多是身着布衣出来,然而修道之人、特别是武修者,自然是内含光华、器宇轩昂的,场中一站,一个个也显得异常精神。

施无端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身上裹着一团锦缎,虽说不算面黄肌瘦,可眉眼垂着,一副眼观鼻鼻观口的念经模样,虽生得眉清目秀,却只有那些个不明真相的人上前搭话的时候,才能发现这位小师叔的……不平凡之处。

他就是连唯唯诺诺都比别人慢上一炷香的时间,说话颠三倒四,毫无趣味,脑子里简直像装了一坨浆糊,时不常地还要不顾场合掉个书袋,最恶心人的是,那书袋子仿佛是从万丈悬崖上掉下来的,落地要一两年的时间一般,“又臭又长”这词简直不足以形容其半分英明神武。

没有一时片刻,就再没有不长眼的人敢围在这位“传奇”的小师叔身边了,众人一致认为,施无端出来,就是为大家伙阐释何为“金玉其表,败絮其中”的。

施无端暗自笑笑,踏踏实实地往角落里一缩,目光在场中扫了一番,突然顿住,他瞧见了苦若大师——

苦若大师身边护卫的却并不是他印象中几个如花似玉的师姐,而是几个披坚执锐的玄宗男弟子,其余女弟子在距离她们师父几丈开外的地方,年轻些的,脸上已经现了愤愤之色。

那几个跟在苦若身边的人哪里是护卫,明眼人瞧见,便知道这是挟持了。

正这当,苦若仿佛感觉到了什么,忽然抬起眼来,正好与施无端的目光对上,她便是一怔,脸上登时现了焦急神色,张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施无端暗中叹了口气,心里知道这位师叔是个暴脾气憋不住的,便举起桌上酒杯,脸上挂起笑容,对她遥遥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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