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客(44)

封晓峰怪鸟似的“桀桀”笑了两声,冷声道:“高崇,你何必装糊涂呢?穆云歌和于天杰怎么样我不知道,可你敢说张玉森和泰山掌门的案子,与琉璃甲无关?”

此言一出,众人中有知情人即刻脸色大变,小声议论四起,周子舒注意到高崇似乎转过头和慈睦大师对视了一眼,表情都颇为凝重——反倒是传说中古僧弟子的那年轻人无动于衷得很,临着高崇而坐,仍旧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一副两耳不听尘间事的大仙儿模样。

张成岭坐在另一边,本是靠着赵敬,闻言偷眼去看赵敬,竟见这位长辈在听见“琉璃甲”三个字之后,脸上徒然裹上了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夹杂着愤恨与深思,竟显得面目有些狰狞起来。

少年到了嘴边的话,便卡在嗓子眼里问不出来了。

这不多的时日,他明白了很多事,从别人的议论和眼神里,张成岭不止一次读到过那种带着轻视的怜悯——是啊,他爹是名震江湖的张玉森张大侠,怎么会有这么个不提气的窝囊儿子呢?他甚至听见过赵府上的仆从偷偷议论,那么多人拼了性命,保住这么个小孩子,可有什么用呢?

文不成武不就,是能指望他给张大侠报仇,还是能指望他重振张家呢?

他们只是把他当成个招牌,无论是谁,说起鬼谷,义愤填膺一番之后,都要指着他来一声,这便是张家遗孤了,孩子,你放心,我们肯定为你父亲和全家讨回公道。

一个无用而可怜的招牌。

张成岭就忍不住思念起那日破庙里萍水相逢的那个,面黄肌瘦又寡言少语的男人,自从那个恐怖的晚上之后,他没有一宿不做噩梦,可他谁也不能说,谁会在乎呢?连赵伯伯都对他说,孩子,你得挺起腰板来,不能怕了那些个魑魅魍魉的鬼东西,大家伙都是站在你这边的,总有一天能给张家报仇。然而再没人搂住他的肩膀,柔声说一句“不碍事,你睡你的,做了噩梦我叫你”。

场面已经乱起来了,封晓峰嘴角兀自带着冷笑,要求高崇就江湖传言的“琉璃甲”给个说法。张成岭低头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忽然,一股子暗风袭来,一个小纸团准确无误地打在他手背上,张成岭一怔,眼下也没人注意到他,他便俯下身,将纸团捡起来。

上面只写了一行小字:要真相,跟我来。

张成岭抬头望去,只见一个身着深色衣衫的男人在人群中,正眼睛都不眨一下地望着他,嘴角带着一个说不出的恶意的讥笑,像是笃定了他不敢来一样,轻蔑而恶毒地看着他。

那么一瞬间,张成岭也不知是因为冲动还是赌气,竟攥紧了那张纸条,趁乱没人注意,悄无声息地离开赵敬身边,跟着那男人从人群中穿梭而过。

没人注意到他,除了周子舒。

周子舒一直分出半颗心盯着张成岭,他眼力极好,看见有人往张成岭手中弹纸条时,便警觉了起来,见这小东西竟还不知天高地厚地独自去了,当下也懒得再听这些大侠们狗扯皮,便皱了皱眉,暗暗跟了上去。

那人就像是故意吊着他一般,张成岭追着追着,便没了他的踪影,可是过不了片刻,便又总有一颗小石子从各种刁钻的角度打在他身上,那神色衣衫的男人便又现身,好像故意嘲笑他功夫太差似的,走走停停,像是猫逗老鼠。

张成岭咬着牙,竟不觉一路追出了老远,他资质不行,原先又未曾用过功,到了赵家庄以后,所有人都在谋划怎么行江湖大义,竟无人想起指导他些功夫,追得急了,早已上气不接下气,眼前一阵阵发黑,几乎能听见自己太阳穴附近“突突”的脉搏。

这从小娇生惯养的少年从未对自己这样愤怒过,只听有人冷哼一声道:“这就是张玉森的崽子?简直是个废物。”

少年心想,是啊,张成岭你就是个废物,怎么李大伯当初拼死救出来的是你呢?

怎么就是你呢?

随后那引他出来的男人停在面前,铁钳一样的手掌扳起他的下巴,恶毒的目光落在张成岭脸上,少年一身热血温度开始退却,这才惊觉,自己已经到了一个杳无人烟的地方。

几道影子凭空落在那男人身后,都是一样不打眼的深色衣衫,就包围了张成岭。

只听引他过来的人轻笑一声,放开张成岭,扬声道:“那位藏头露尾的仁兄,你就是为了这么个小东西,至于这样兴师动众?”

话音刚落,一个一身深红的男人走出来,他脸上竟有一块血红的巴掌形胎记,使得那五官看起来说不出的狰狞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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