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表里(123)

袁平揪完了整根枯草,接话说:“比如借助某种宗教的视角,假装自己是在高一层的位面上,假装在这个世界遇到的一切都是帮助修行的虚幻磨难,心里就会有种套上铁布衫的坚强。”

褚桓笑了一下:“就是心灵鸡汤么——可惜到最后还是说服不了自己,没法相信。”

袁平沉默了更长的时间,好一会,他才出声说:“这两天……没看见棒槌,你就……不问一声吗?”

“我知道。”褚桓说,“我看见他了,托我照顾他儿子。”

袁平鼻子一酸,眼泪险些掉下来,他忽然能了解这么多年以来褚桓的感受。

他抬手狠狠地掐了一把自己的鼻梁,用力将眼泪憋了回去:“我当时并不是为了你,懂吗?我就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

褚桓:“我明白。”

说着,褚桓终于转过头去,看着袁平,两个人的目光仿佛隔着时光轻轻地撞了一下,褚桓说:“我也做了应该做的事,虽然时间长了一点。”

他感觉自己胸口一直堵在那里的一块石头好像突然碎了,仿佛是经年日久,他终于同自己握手言和,一笑泯恩仇了。

袁平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然而他又觉得丢脸,飞快地抹掉了:“我爸妈好么?”

褚桓:“阿姨没了,叔叔……他坚持要自己去住养老院,我跟老王偶尔去看他。”

袁平移开目光,浓眉抖动了片刻,突然问:“你说人有下辈子吗?”

人没有下辈子,他们两条唯物主义的走狗都曾经对此深信不疑。

然而时过境迁,褚桓默然良久,只是回答:“有。”

袁平:“下辈子还能再见面吗?”

褚桓斩钉截铁:“能。”

第47章 异界

枉死花被彻底肃清,迁徙的音兽与食眼兽也还没来得及回来,此时的下游区域是一片难得清静。

几个人洗净了棒槌身上的血污,整理好他的仪容,将他就地埋在了这里。

守山人一族大概认为躯壳也是身外之物,对尸体的态度洒脱得惊人,是不大讲究陵寝墓地的,哪处黄土还不能埋个人呢?大概如果守山人的身体也像守门人那样,有生死肉骨的药用价值,棒槌可能就会在他们的悲痛中,以另一种形式被随身带走了。

大山年轻,又有种族优势,恢复力惊人,在褚桓还因为后腰的伤口弯腰不便的时候,他的眼睛就已经基本恢复了。

这重见天日的少年在棒槌面前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然后割下了自己一小节头发,用石头压好,放在河边的泥土上,狠狠地一抹眼泪,对棒槌说:“你以后就是我亲哥,你媳妇就是我亲姐姐,你儿子就是我儿子,我欠你家一辈子,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没有人能伤害他们!”

说完,他跪在地上,结结实实地磕了一串响头,他磕得不遗余力,把额头撞青了一大片,就形象而言,似乎真成了个愣头青。

南山走过去,伸手按了按他的肩膀,轻声说:“行了,他听见了,起来吧。”

大山从小就是同龄人中最出类拔萃的,十六岁的时候被长者亲自选中,和小芳一直跟着族长,族长的手温暖而坚硬,曾经无数次在各种危险的境地递给他,将他重新拉起来,没有一次嫌弃过他年轻莽撞。

大山一时间悲从中来,情难自已,好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把攥住南山的手腕,抱着南山的腿,声泪俱下。

南山抬手揽住他的肩膀,拍了拍他的后背,却不由自主地望向几步以外的褚桓。

褚桓双手抱在胸前,侧靠着一块巨石,他嫌不一样长的两条裤腿寒碜,干脆一刀下去改成了一条短裤,眼下身上就只剩下了这么几块破布。

然而没有了衣冠,他依然可以像一个衣冠禽兽。

其实后来他们都没提起——那天,褚桓的呼吸和心跳停过一会。

当时仿佛是袁平一直在南山耳边大呼小叫,而他只是像个行尸走肉一样,木然地按着他的指示做什么“心肺复苏”,事后回想,南山却发现自己根本什么都不记得了,那时候脑子里完全是空白一片。

如果……褚桓没了,他怎么办?

南山在几步远的地方,目光直直地盯着褚桓,混不附体地想着,就算褚桓没了,自己也不能跟着走,因为作为守山人族长,他要一直背着族人的希望,一直活着。

要是真有那么一天,南山觉得自己大概会做出很极端的事,他会把褚桓烧成灰,随身带着,吃饭也带,睡觉也带,带到梦里看他一眼,带到自己身朽骨枯,再去找他——几天过去了,南山每次想起这些事,依然是心如刀绞得喘不上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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