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表里(177)

随着浓云的运动,那彷如铺陈的巨大画卷越发的清晰起来,山门、山峰……一切全都分毫毕现起来。

那里有后背快要弯成一个句号的山羊脸老人,还有没他拐杖高的秃头小崽子,手中拿着弓箭的粗壮女人,辫子被从中间截断的络腮胡男子……乃至于那些没来得及收拾干净的同族的尸体,始终不肯远离山门的战士们……

南山瞠目欲裂,几乎要不管不顾地冲下去,被褚桓一把拦腰抱住:“南山,南山!”

南山剧烈地挣扎起来,褚桓几乎按不住他,只好冲着他的耳朵大声说:“走出多远了你不知道吗?他们根本不在这!你下去有什么用?”

南山蓦地一僵。

鲁格一动不动地站在一边,手里紧紧地扣着族长权杖,权杖上的火苗随着在那一言不发的男人的手而剧烈地颤抖了起来,他的眼睛红得快要滴下血来。

他们就这样冷眼旁观地、无计可施地看着,看那“画卷”上的浓云像一只不慌不忙的巨怪,以一种慢条斯理的傲慢,一点一点地吞噬了所有的人。

连个灰飞烟灭的过程也没有,他们最后全都被收成了一团混沌似的黑雾里,黑雾在偌大的山谷中翻滚不休,好像从寂静中无声里嘲笑着他们这几只自不量力的虫子。

“它”在昭示他们,“它”是不可战胜的。

南山一把攥住了褚桓抱着他的手腕,攥得死紧,像是除此以外再没有任何可发泄的渠道。

褚桓听见南山牙关扣得太紧而发出的“咯咯”声,听到他良久抽了一口气。

褚桓胆战心惊地转过头去,发现南山已经无声无息地泪流满面。

一个从来不哭的男人的眼泪,无论何时何地都是震撼的。

褚桓僵立良久,一时有些透不过气来,他缓缓地将南山搂进自己怀里。

这位不管什么时候都靠得住的守山人族长突然变成了一个茫然无措的孩子,死命地扒住褚桓这根救命稻草。

他没有嚎啕大哭,满脸都是茫然,又在茫然中自虐式的忍耐。

褚桓:“假的,都是假的……咱们前些日子不是还在讨论这个陷落地很违心吗?指不定是它在哪弄出来的幻觉骗你的……”

褚桓越说越无力,这怎么可能是假的呢?

如果是假的,那山峦的痛哭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如果是假的,那些族人们脸上惊慌的神色又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褚桓发现自己连自欺欺人都做不到,遑论糊弄别人。

要是神山也陷落了,整个世界都陷入了无边的阴翳中,那他们真的还有继续往前走的必要吗?

凡人……真的能战胜所谓的“世界”吗?

就算幸运地避开千千万万种不可能,他们最后真的胜利了,还有什么意义吗?

偌大一个世界只剩下四个人,那么他们是身在危险的阴翳里,还是身在冰冷的阳光下,有什么区别吗?

绑在身上的绳子牵动了一下,是鲁格,他忽然一言不发地站起来,转身走了。

袁平不知所措地拉住他:“族长,你干什么去?”

“走,”鲁格的五官如被冰封,“回去吧。”

袁平:“等等……”

可是等什么呢?袁平又一时词穷,鲁格肩上的毒蛇小绿好像学会了察言观色,从守门人族长身上溜了下来,尾巴尖卷住了袁平的小腿,探头叼住鲁格的裤腿,一副帮着袁平拉住人的模样。

袁平已经顾不上怕蛇,他搜肠刮肚地摸出了几句苍白的言语:“可是我们这一路好不容易,都已经走到这了……”

鲁格转头看了他一眼,一路上这水鬼一样的男人虽然依然显得有点沉默寡言,却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染上了些人气,眼下这些人气又重新变成了死气,他眼神阴冷,好像透不进一点光,唯独看着那新生的守门人时,眼底似乎有隐痛,旋即就被沉敛在了更深的地方。

“一半而已,”鲁格面无表情地说,“走下去没用了,既然山都没了,山门已经破了,守门人就没有存在的价值了,与其在去什么‘沉星岛’‘沉月岛’的半路上化成这鬼地方的一部分,还不如趁着还有火把,回去守在山门旁边,这么多年,也算从一而终。”

袁平:“但……”

鲁格已经不打算再理会他,径自一摆手打断他:“你是个孩子,你不懂,别说了。”

鲁格抬头看了一眼苍茫的山色:“南山。”

南山背对着他,后脊好像有一根无法摧折的骨头撑着,闻言缓缓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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