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表里(212)

“这么长时间不是逃命就是打架,但愿我没把老山羊教的东西忘干净。”褚桓也不知道是在跟蛇说,还是在自言自语,火光下,白石头的背面光洁如玉,果然像那块婚约石一样,褚桓边说,边转到了石头正面,“我看看它写了什……”

他的话音到此戛然而止。

石头正面——依然什么都没有。

不,它没有正反,一块普通的山石有什么正反面之分呢?

它就只是一块天生地长水磨而成的石头而已,哪怕润如羊脂——可能也就只是比别的石头好看一点,除此以外,再也没什么特异之处了。

这不可能!

圣书上怎么会一个字都没有呢?

褚桓几乎陷入了某种崩溃的边缘,他像疯了一样惶急地从巨石冰冷的石面上摸索而过,企图找出这东西的“玄机”来。

可那石头完美得连一个坑都没有。

褚桓的瞳孔剧烈地放大,嘴里喃喃地说:“山尽头,水之巅,石之心……对,石之心……”

他像是找到了关键点,一把抽出别在裤腿上的短刀,近乎歇斯底里地往那大白石头上劈去。

“呛”一声,海水山上的沉寂被他一刀破坏,石头与冷铁之间火星四溅,褚桓的手腕被自己震得几乎没有了知觉,虎口处当场撕开了一条血口子,可那大白石头不知是什么材质,传说中能劈开风的短刀居然只是在它身上留下了一条苍白的印子。

南山送他的短刀却卷刃了。

褚桓怔怔地看着它,手指无法抑制地发起抖来,那一刻,他麻木茫然了一路的大脑里突然浮现出南山将这把短刀递过来的那一刻——边陲的县城里,破败的小招待所,那人长发旖旎,容颜俊秀无双,用半生不熟的汉语对他说“保重,朋友”。

他的记忆、逻辑,终于在巨大的打击下冲破了一路上他赖以自我保护的自欺欺人。

他们走了无数的路,九死一生,所有人用生命将他送到终点,找到的就只是一块空白的石头……这个残酷的事实终于毫无遮掩,就这样赤裸裸地横陈在了他面前。

神山,圣泉,他那些语言不通的朋友,讨厌的小孩子,不友好的守门人,宿敌般的发小,还有南山……他的南山。

他们一个又一个地离他而去,逼着他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人,逼着他来面对这世界尽头最恶毒的玩笑。

褚桓用手扒住了白石头,十指很快在巨石上摩擦得鲜血淋漓,血迹顺着纯白的石头留下一道道的痕迹,看起来分外可怖。

褚桓缓缓地跪在了地上。

他先是觉得喘不过气来,随后便走火入魔一样地低低地笑了起来。

是啊,在知道这个岛就是“它”本体之后,还往上走什么呢?难不成指望“它”会把圣书顶在自己头上吗?

出生与入死都没有意义,到头来,这个世界所有的奇迹都只不过是暂时的侥幸。

哪有什么一线生机……那都是他那不谙世事的族长自己臆想出来的。

再一次的,他们把所有的希望交给他,而他未能完成使命,只是这一次没有三年给他蹉跎,也没有三年后给自己擦屁股的机会了。

权杖终于烧到了头,火苗燎到了褚桓的手指,他半是条件反射半是纵容地松了手,任那火苗跌落在白石脚下冰冷的地面上。

隐藏在黑暗里的阴翳像是伺机而动的恶魔,在那火苗越来越衰弱的时候就向褚桓笼罩了过来。

那感觉非常玄妙,难以形容,仿佛是某种外力将它的情绪传递了过来,阴影传递过来的并非痛苦或是愤怒,而是说不出的雀跃,愉快。

加速的心跳,安适的视线,阳光下宛如细雨洗尘似的惊蛰小曲……它们纷至沓来,柔和而不容抗拒地将褚桓笼罩在其中。

南山说过,当一个人清楚自己在什么地方,清楚自己是被吞噬的时候,他应该是有知觉,并且意识是能抗拒这种沉沦的。

此刻,褚桓心里清楚得跟明镜一样,可他就是心甘情愿地毫不反抗,任凭那股诡异的喜悦深入他的四肢百骸,他在其中像个瘾君子一样,借求这一点虚幻的情绪,挨个唤起他这一生中所有能让他心甘情愿地笑一下的回忆——

那一天,他从简陋的小招待所里醒来,看见小芳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对他怒目而视,看见南山背对着他,吹着一支快乐的小曲子。

褚桓顷刻间明白了自己心头所想,他慢慢地露出了一个微笑,知道自己会被困在这个虚幻的记忆里直到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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