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表里(213)

但他竟是甘之如饴的。

褚桓还看见,那南山穿着那件品味猎奇的西装马甲,带着一点羞涩又可爱的笑容走过来,伸出那双布满茧子的双手,捧起他的下巴,弯下腰在褚桓的额头上轻轻地印下了一个亲吻,对他说:“马上就好了,不要怕。”

南山说这话的时候,闭着眼睛,像是手捧着自己一生中最珍爱的宝贝,浓密的睫毛还在微微地颤动,颤得别人心里如同被羽毛轻扫,酥得一动也不想动。

褚桓刚想要点头说“好”,视线里突然卷起了一圈火苗,周身的阴影和幻觉倏地散了个干净。

褚桓蓦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在那个古怪的海水山上、可笑的白石头下。

但是权杖已经烧完了,火光是……哪里来的?

褚桓缓缓地低下头,只见碧绿的大蟒蛇用嘴衔着权杖上最后的火光——不知这是什么神通,在神山上,褚桓就见过它吞噬权杖上的火苗。

小绿就地团成了一个圆,将褚桓圈在其中,衔着火苗,从尾到头,一点一点地在自己身上点着火,大概是太疼了,它每点一次,蛇身就要剧烈地颤抖一下。

转眼它已经成了一条火龙,身上冒出烟和焦糊的味道,只有蛇头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沾火也不着。

它做完这一切,难耐地吐着蛇信,低下头来,蹭了蹭褚桓跪在地上的膝盖。

褚桓隔着一段距离都能感觉到烈火灼人。

它被活活烧死……疼吗?痛苦吗?

想必是极其痛苦的,可是它的脸长满了坚硬的鳞片,除了吐一吐舌头,喜怒哀乐全都不显山不露水。因为它作为一只天生懵懂的畜生,原本也不必有什么喜怒哀乐。

那么为什么要去喝圣泉呢?

褚桓伸出近乎僵直的手掌,覆在它已经趴在地上的蛇头上,忽然很想问问它,为什么去喝圣泉的水呢?做一条什么都不懂,只会偷鸟蛋的蛇不好吗?生不知生,死也不知道死,吃饱喝足就是一天。

还有,为什么要拿自己当火引呢?

连一条蛇都在替他争取时间,可是为什么就没有人来告诉他,事到如今,他该怎么办呢?

小绿微微摆摆头,似乎死到临头仍在撒娇,只是没力气了。

它违背着了自己的本性,保持着这样一个僵立的姿势,渐渐的,一动不动了。

而那火依然在它的残驱上烧着。

褚桓跪在地上,一只手始终放在蛇的头上,着火的蛇似乎给他注入了最后一剂强心针,他开始打起精神,拼命地回忆自己所得到的、关于“它”的一切猜想和信息。

沉星岛的存在形式验证了褚桓最开始的猜测,“它”确实和小白花有着无尽的相似,因此褚桓怀疑“它”的本质也是一株特殊的藤蔓植物。

当初他们是怎么处理小白花的?

褚桓皱着眉思考良久——对,是一把火烧了,但是现在看来,普通的火……就连权杖上的火似乎都没法把“它”怎么样,那些阴翳也只是会在火光范围内短暂地避退,并不能被消灭。

那么这把火应该是什么火?

途中偶遇的巫师曾经称呼他们为火种,但是有些语焉不详,褚桓当时以为他说的是燃烧的族长权杖。但同时,他又想起来,守山人山羊脸的长者却从未将南山的权杖称之为火,他嘴里的圣火是……

褚桓蓦地低下头,是他胸前的核桃!

核桃发出微微的热量,电光石火间,褚桓突然灵光一闪。

即使是活物,从生到烧成一堆灰,也只是一时片刻的时间,小绿除了熏黑的头之外,身体各处几乎都已经化成了炭灰,而它身上的火光再次无法抑制地冷落了下去。

火光尽头是阴影从生处,弥漫的阴翳再次包围了褚桓,他也再次感觉到了那不属于自己的喜悦和快活。

这一次,褚桓没有顺着“它”。

他按捺下心绪,盯着自己的指尖,一时间将自己所有的喜悲全部抛诸脑后,他在等自己完全被阴翳吞噬的那临界一刻。

那一刻他将被纳入规则之内,却可能还没有完全被阴影吞下去,他要抓住那一刻,赌一把。

蛇身上最后一个火星消失的时候,阴影漫过了褚桓的手指尖,褚桓骤然有了某种奇异的感觉——他与陷落地的规则之间的隔膜打通了。

褚桓的精力早已经高度集中,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到达临界点的那一刻,褚桓调动自己的意识:“我要进入圣火里。”

这意识一闪,他眼前倏地一花,无处不在的阴影仿佛突然消失,一阵天翻地覆后,褚桓发现自己落到了一处陌生的空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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