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表里(47)

无论多么淳朴善良的小团体,也总有那么一两个倒霉蛋是平时被大家欺负的,显然,离衣族的汉子圈里,马鞭就是“吃饭睡觉打豆豆”中的那个“豆豆”。

几个人将马鞭围在中间,马鞭正在那脸红脖子粗地辩解:“在河那边的时候,我跟大王大王一起住了好多天,算账的时候还是我帮他算的呢!他还说我是他兄弟。”

其他人起哄:“吹牛吧!”

一个小伙子捶着马鞭的胸口挑衅:“你说你是他兄弟,那你敢不敢把他叫过来喝一杯?”

马鞭:“我……我……”

“哎,我看见他了!你去啊——你不是说他是你兄弟吗,那你一招手他就过来了嘛!”

“接着吹啊!”

“就是,吹好大的牛,不就一起去了趟河那边吗?大山还去了呢。”

“我们还天天跟大王大王一起上课呢,你连人家的话也说不好,还兄弟。”

马鞭的脸涨得通红,愤然甩开其他人,憋足了气,大步流星地向褚桓走来。

但他的勇气一路走一路泄,等到达褚桓面前的时候,基本上漏得底都不剩了,他低着头,忏悔罪行似地走到褚桓面前,脏兮兮的两只手紧张地搓揉着裤腿,脸上充满了外语不及格的中学生与外教狭路相逢时的绝望。

褚桓充满恶趣味地从他的反应中找到了一点“为人师表”的乐趣——尽管与其说是任课老师,他觉得自己更像个教导主任。

褚桓:“马鞭,找我有事?”

马鞭结结巴巴,脸红得能在路口停车了:“我……我……喝……喝……喝喝酒。”

……总觉得他快哭了。

褚桓本想为难马鞭一下,看着这小伙子窘迫成这样,也就不大好意思了,于是伸手一搭他的肩膀,痛快地答应说,“行,走吧。”

马鞭没料到这么容易,震惊地在原地僵立成了一块棺材板——不单是他,那边所有大龄熊孩子全都跟着一起傻眼了,活像集体中了定身法。

褚桓摸摸鼻子,不知道自己平时是有多高贵冷艳。

一群小伙子谁也不好意思和褚桓搭话,最后他们推推搡搡,一致决定把马鞭扔了出来,马鞭踉跄两步没站稳,来了个单膝下跪。

褚桓在小土坡上坐下,自然而然地翘起了二郎腿,悠悠地说:“孩子啊,没过年,跪也不给压岁钱。”

马鞭紧张之下,根本没听懂,他感觉自己是被同伴推出来,大庭广众之下给架在了火上烤,脑子里糊得一塌糊涂。

抓耳挠腮良久,马鞭才搜肠刮肚地憋出了一句话:“大……大王大王,你……你原来在你们家,也放马吗?”

褚桓面不改色地说:“我不放马,我打猎。”

众人有没听懂的,连忙小声向周围的人打听他刚才说了些什么,议论了一会,弄清他说了什么,都露出不相信的表情。

有一个小伙大声说:“打猎兔子吗?”

说话的小伙子娃娃脸,看起来也就十六七岁,名字叫“惊天动地的雷声”,褚桓简化了一下,管他叫“二踢脚”。

“那叫‘打兔子’,不是‘打猎兔子’,汉语里该省的字要省。”褚桓扶了扶眼镜,自觉还挺有点人民教师的意思,他说,“我主要打野狗,以防他们咬人,可以说是个专门打狗的。”

方才那个二踢脚扒拉了马鞭一下,小声用离衣族语问:“不相信怎么说?”

马鞭就指导:“不相亲。”

二踢脚低声念了两遍,感觉自己已经掌握了这个词,于是胸有成竹地大声说:“不相亲!”

褚桓不怀好意地瞥了他一眼,促狭地一笑:“相亲?这就开始惦记姑娘了,你成年了吗?”

放牧的小伙子们连忙组成临时语言学习小组,又是一阵大议论,足足五分钟,他们才众人拾柴火焰高地讨论出了褚桓那句话的意思。

只见二踢脚的脸色由迷茫转成了窘迫,最后气急败坏地跳起来,把马鞭揪去单挑了。

南山跟长者从远处走来的时候,就看见族人们个个东施效颦地学着褚桓跷二郎腿,翘得千奇百怪、姹紫嫣红——坐着的跟着学就算了,还有个别奇葩站在一边,一条腿触地,另一条腿艰难地抬上膝盖,猎奇地金鸡独立着。

离衣族的男人们都仿佛是精神过头,无论是站是坐,都要笔杆条直地如松似钟。

像褚桓这样松松垮垮地往那一坐,随便靠着什么翘起二郎腿这种动作,本族人是没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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