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表里(68)

南山永远在跑偏的信号,在那一瞬间居然离奇地和褚桓对上了,他意外地听出了褚桓话里的酸味。

“我不是那个意思,安卡拉伊耶说你很厉害,但你的身体确实不好,一般这种伤,”南山觑着褚桓胳膊上的刀伤,吞吞吐吐地解释说,“我们休息半天就会痊愈,你上了药,还是要很久,好像血流不止一样,你没感觉吗?”

感觉自己血小板数量过于稀少?

褚桓一挑眉:“是啊,我是一根树枝都能对穿的面人嘛。”

南山先是愕然,接着一脸干坏事被发现的表情:“你怎么知道的?谁告诉你的?”

褚桓斜睨了他片刻,突然一把扣住南山的胳膊肘,把他往后一掀,南山对他没有一点防备,错愕地没有躲开。

褚桓微微歪过头,忽然坏笑一下:“怕痒么?”

南山:“呃?”

事实证明他是怕的,褚桓锁住他的关节,把他按在地上咯吱,族长悲催的威严扫地,躲躲闪闪,上气不接下气,又顾忌褚桓手臂上的伤,他不敢挣扎,委委屈屈地纵容着褚桓,头发散乱,活像个被怎么样了的大姑娘。

不远处光秃秃的树梢上传来一个脆生生的叫声:“呀,山猫打架!”

褚桓一抬头,看见花骨朵捂住她小跟班的嘴,头也不回地逃窜了。

褚桓:“……倒霉孩子,你全家都山猫。”

南山惊奇:“你听得懂了?我还以为是安卡拉伊耶胡说的。”

褚桓耸耸肩,放开了南山。

南山没有起来,只有手指微动。

他挂在腰间的口琴忽然发出有层次的长吟,褚桓看着南山平放在地上的手腕,愣住了。

随着他指尖微弹,看不见的气流在南山的指挥下源源不断地淌进口琴细碎的气孔中,飘出一串虽然有些生硬,但连贯精准的音符。

南山:“这就是我阿爸换血带来的,他还把这个传给了我。”

褚桓立刻想起县城车站附近,南山招招手轻描淡写地捏住的人民币,继而又想起河边疯狗穆塔伊咆哮着吐出的风箭。

这甚至和子弹不同,它们无声无息,带着无法估测的力量和精准。

南山可以用它来吹一首轻柔的曲子,当然也可以没有预兆地把他刺个对穿。

褚桓默然良久,整理了一下自己弄乱的衣襟,在一边坐下。

他极少这么正色,在南山的印象里,褚桓是一个随和到近乎有点随波逐流的人,懒洋洋的,凡事得过且过,少有好奇,也少有严肃。

然后他就听见难得严肃的褚桓轻而清楚地说:“不。”

这答案超出了南山的预计,他差点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追问:“为什么?”

“你的条件我做不到。”褚桓一条胳膊横过来搭在膝盖上,探进怀里摸了摸,发现烟不见了,大概是被南山当成有害物品处理了,只好无奈地缩回手。

“如果我确定知道自己明天就死,或者下个月就死,甚至哪怕再说得长一点,一年以后就死,那我答应你绝无二话,可是人一辈子有多长呢?没准我明天出了什么意外,嘎嘣一下就歇菜了,也没准活成个乌龟王八一样的老不死,几十年里,谁也不知道会遇到什么事,我既然不知道未来会什么样,当然也不可能给你一辈子的承诺,给了也是骗你的。”

南山闷闷地不吭声。

褚桓:“至于会不会被凝固,我现在不是还很正常吗?等你发现我不正常了,就把那黑家伙拖来再给我一口,也没什么,我虽然很‘脆弱’,但是只要别冲着要害,一口两口估计也咬不死我。”

南山虽然没当场表示什么,但他黯然失落的神色,就像是当时在萍水相逢的县城里,听说期盼了很久的支教老师不肯来时一样。

“南山,”褚桓轻轻叫了他一声,“河那边是我的家,家里现在没什么事,暂时不需要我,将来不好说,也许太太平平的,一直都不需要我,但是一旦那边有任何事、任何召唤,我就算是爬,也要爬回去——并不是我不喜欢你和族人们,如果可以,我希望把你们都拐走,明白吗?”

南山低下头:“我们有迈不过去的边界,但边界对你来说却没有限制,其实你就算现在答应,将来反悔了,一旦离开边界,我也追不上你。”

褚桓微笑起来:“我知道。”

褚桓拍了拍身上的干草,站了起来:“你救过我,照顾过我,是我的朋友,对朋友,有些事能随口糊弄,有些事却不能开玩笑,必须得说得清清楚楚——这么郑重的承诺和借钱的欠条一样,都是不能随便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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