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表里(81)

他握着一个新生命的手,走向了死亡。

接着,离衣族人们纷纷走到河边,咬破自己的手指,一滴又一滴的血掉进水里,一个又一个人从水里走出来。

他们有的人眉心含着一滴血,有的人眉心含着好几滴血。这其中,褚桓看见了山门附近的艾古,看见了被钉在山门上的不知名的年轻人……

他们纷纷走到新的鲁格身后,静静地站成一排。

不知什么时候靠近了褚桓的南山开口说:“守山人就是这么来的。”

褚桓的目光还没有离开湖面,他梦游一样地问:“怎么来的?是死而复生?还是……复制?”

“不是,”南山说,“是想念。”

褚桓疑惑地回过头来,这时,他对上了不远处鲁格的目光,鲁格看着他的眼神依然不怎么友善,然而原本那种惊人的戾气却已经没有了。

这个新的鲁格并没有冲过来喊打喊杀,只是脸色阴沉地盯着褚桓。

褚桓下意识地反问:“想念?”

“守山人将自己的想念加入血液里,就会唤醒圣泉对那个人的记忆,两相作用,会再造出一个人,守门人就是这样一代一代地生出来的。”南山说,“不过你想念的人的样子,与他真实的样子是有差别的,再加上圣泉的记忆糅合在一起,所以新生的人和原来的人尽管很像,却并不是同一个——其实我们也一样,小孩虽然可能和父母长得很像,但并不是同一个人,世界上没有同一个人。”

褚桓不由自主地将南山这番云里雾里的话带入了自己的伦理观,心想,照这么说,难道圣泉是妈,这些在河边的守山人都是爹?那些顶着好几滴血,因为好几个人的想念而生的……就是有好多爹?

这想法近乎荒谬,褚桓很快摇了摇头,将它甩了出去,感觉这样的出生方法根本不能被称之为“生殖”,用旧有的社会伦理观套是不合适的。

还在外面的守山人三三两两地进来,将原本守门人残缺的身体搬到圣泉边。

两族人在圣泉边上,一同为死者洗尘,整理遗容,剥去他们身上污浊的血衣,仿佛是为了应那句“赤条条来去真干净”。

南山亲自为死去的鲁格洗干净头发,将他的长发绑成了整整齐齐的一束。

从始至终,都没有人说话,他们像是在进行一个沉静而庄严的仪式。

褚桓静立在旁,从头看到尾,他心里从未像此刻一样,产生出“生命应该神圣以待”的念头,并因此涌出某种无法言说的愧疚。

直到这场漫长的生死轮回结束,新的守门人在新族长的带领下渐次散去,守山人则要按照惯例,将死去的尸体带走。

褚桓这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一动不动良久,腿都站麻了。

南山拉了拉他:“我们要走了。”

褚桓应了一声,然而他才一转身,突然,沉浸在方才沸腾的余韵中的湖水飞溅,有一滴正好溅到了他的手上,褚桓刚才经历过一场大战,哪怕再游刃有余,身上也不可能连油皮都没擦破,此时他的手背上正好有一道小伤口。

那滴水仿佛有生命一样,沾到皮肤上,立刻就钻进了他的伤口里,本来已经止了的血被卷了出来。

褚桓:“哎,认错人了……”

他不知道自己这个外人的血落到水里会发生什么,连忙伸手去擦,裹挟着血珠的水滴却十分机灵,自动避开了他的手,笔直地没入了水中。

“啪嗒”一声。

第34章 异界

每一个种族,都会在悠长的历史中积淀独特的文化与观念,对于外人来说,接触到这些东西,有些或有感触共鸣,有些则完全不能理解,这也都没什么,但是别人称为“圣”什么的东西,通常都是不容玷污的。

所以褚桓的第一反应是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这个真不是故意……”

可是他这句话没说完就中途夭折了,他看见那滴血掉进泉水中的一刻,雪白的泡沫喷射似的翻腾起来,从一点蔓延开,就像发生了一场小小的爆炸,这一阵喧嚣过后,一个苍白的人体从水面上缓缓浮了上来。

褚桓内心紧张得一阵痉挛,因为不知道会出来个什么鬼东西。

下一刻,那人完全浮出水面,血滴没入他的眉心,他张开的眼睛与褚桓的目光狭路相逢。

褚桓如遭雷击,一瞬间忘了所有的言语。

那是本该熟悉的……却因为相隔了难以回溯的时间与不可逾越的生死,而显得陌生起来的面孔,圣泉氤氲的水汽轻柔地覆在上面,眼前这个人就像一个真得不能再真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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