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丛之刀(30)

他看得分明,那孩子其实捕捉到了琼浆树的树纹,只是刀锋未至,他已经力竭,没能把刀送进去,树皮上第一次清清楚楚地留下了一条浅浅的白印。

刀刃顿时卷了,从长安手里脱了出去,飞出了几丈远,长安往前扑了两步,晃了晃,一头栽倒,便没有再起来。

北释忙扔下他的酒杯,大步上前,一把将长安捞了起来,却发现这小孩脸色铁青,连嘴唇都发了紫,竟像是窒息的模样,伸手一探他胸口,感觉不到他的心跳!

长安被他抓在手里,无意识地攥着胸口,拼命地想要蜷缩起来,却动不了。

他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感觉不到,除了心口那一点,发了麻,麻木中透着一种说不出的疼,慢慢地从心口扩散到他的整个前胸后背。

他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偏偏连一口气也吸不进去。

北释在他胸口上按了几下,眼见小孩毫无反应,情急之下,便一拳砸在了他的胸口上,长安就像一条垂死的小鱼,直直地打了个挺,身体僵硬得仿佛一张拉满的弓。

有那么一刻,北释差点以为他死了。

然而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是片刻,长安颤了颤,终于轻轻地吁出了一口气来,缓缓地闭了眼,软软地栽进了他怀里,北释按在他胸口的手掌,这才感觉到那透过细巧脆弱的骨头传来的杂乱无章的心跳。

北释怔了片刻,小心翼翼地抱起了长安,解下外袍将他裹了起来,擦干净他头上湿漉漉的那些不知是冷汗还是雪水的水珠,把长安抱进了屋里。

这才松了口气,好像他自己也跟着经历了一番生死似的。

这天长安半夜醒过来,北释是知道的,他听见小孩咳嗽了两声以后,很快就爬了起来,于是装作睡着没醒,想等着看他要干什么。

长安捂着胸口在床边坐了一会——北释那一拳力气不小,险些打断他的骨头,胸口青了一大片,非要肿个十天半月不可了,随后,他缓过了一口气,就悄无声息地抱起了那有他一半身长的枕头,拖着那破破烂烂的兽皮缝制的小薄被子出去了,搬着这些爬上了屋顶。

就这样睡在了大雪里。

他平日里与北释拌嘴吵闹,很不懂得尊师重道,却总是记得那句“不砍出一座棚子的树,便不进屋”的承诺,并将其贯彻到底,一丝不苟。

可是这么冷的夜里,那浑身没有二两肉的小崽子怎么受得了冻呢?

果然,不一会,后院的林子里便传来砍树的声音,北释站在窗边,借着清明冰冷的雪光,看着长安动作有些别扭地练起刀来。

看来小崽子似乎是想出了一个实用又绝妙的驱寒方法。

北释心里突然隐隐地觉得……这个小徒弟,他不收不行了。

拿刀的人,最重要的天赋不是过目不忘的聪明,也不是力大无穷的身体,而是相信自己无坚不摧的勇气,以及常人无法想象的毅力。

北释迟疑了一会,他一辈子也难得几回迟疑,这一回,却突然犹豫不决起来。

一个人见过的事多了,判断也会相对精准,然而一个人的生命有限,他总是不可能见过所有的事,不可能每一次都是对的。

北释自己也不知道,这样的一个孩子,将来究竟会怎么样。

他无从判断,甚至想不起来,自己像长安一样大的时候,是抱着怎样的心对待手里的刀的。

夜风卷过成片的琼浆树,吹得那已经没了叶子的树枝沙沙作响,落雪扑簌簌地下落。

第十四章 “娇花”

在这样的一个严冬过后,长安终于在琼浆树长出新的嫩芽的时候,砍下了他有生以来第一枝树枝。

他终于可以尝尝那玩意里面泛着甜味的液体了,长安想,那一定比北释随手扔给他的芽糖还要香甜得多。

北释只见小孩像个小动物似的,蹲在地上,双手把树枝捧在手里,顾不上自己一身的灰头土脸,先是小心翼翼地闻了闻,然后馋猫似的“嗷呜”一大口,脸色顿时由白变红,又由红变青,终于“噗”一口喷了出来,呛得直咳嗽。

北释看到了期盼已久的画面,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长安眼泪汪汪地回过头来,悲愤地望着他——他终于明白,自己被北释这个大混蛋坑了,这鬼树里流的才不是什么好喝的糖水,分明又辣又呛!

“小崽子,暴殄天物,不识好歹。”北释一边这样说道,一边走到一棵琼浆树下,修长的手突然变成了兽爪,利爪轻易地刺穿了树纹,取下一支树枝,仰头一饮而尽,男人长长地吁出口气,“天然琼浆,比那些个蠢人用米酿的高明不知多少倍,香传百代,一杯能使人忘忧,两杯令人开怀,三杯五盏下去,便能醉上个千秋万载,就是那传说中已经坠落了很久的真神,有过这样快活的时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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