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极蓝印(200)

胡不归一个字也舍不得漏听:“什么是……刨根问底?”

“别人遇到事,大多就事论事,他不行,他必须得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都弄个一清二楚才能放心。”季鹏程夹起一根油条,缺了一颗门牙,有点漏风,吃东西的时候无意识地往旁边挪动避开门牙,总像是腮帮子使劲似的,慢条斯理地嚼了两口,才接着说,“可是有些事虽然不是凭空发生的,虽然也是有理由的,但不是你一个人光凭着自己使劲想就能想明白的。他看不透这个。”

胡不归皱着眉琢磨他这句话。

季鹏程看了他一眼,说:“比方说吧,你不是跟这个傻小子好上了么,光是这个他就糊涂着呢。”

胡不归心里一动:“他糊涂什么?”

“你对他越好他就越糊涂。”季鹏程一针见血地说,“你看上一个人,想跟他一过,想对他好,为什么呢?这种事谁也说不清楚呢,可是只要确定大家都是真心的,谁也不会没事老琢磨,青菜萝卜各有所爱,我就是爱吃土豆,也没哪条法律不允许。要是放在几年前,他也不想这些事,也会像正常人一样觉得理所当然,可是现在他胆小了,不敢了。”

“你对他好,他想不出为什么,就死心眼地觉得是欠了你的情,他不知道拿什么还,就不知所措,又觉得没有东西还,怕将来你总有一天就不会再喜欢他了,所以大概还有点战战兢兢。”季鹏程笑了笑,“你看他这些年变复杂了,什么事脸上都不显,满嘴没一句实话,可其实简单着呢,在他心里,想什么都是一根线。”

“因为这个,所以那个。”季鹏程最后颇为感慨,又万分精炼地对苏轻整个人生路线做出了这么一句总结。

然后楼上传来脚步声,胡不归抬起头,发现苏轻不知道怎么弄的,把自己一条腿给“弄没了”,也不知这是个什么技术,一条裤管看着空荡荡的,裤腿下面露出一小节木头,一瘸一拐地往下走,正好掩盖了他早晨走路的姿势有些别扭的模样。

他一边瘸着往下走,一只手里拎着个小箱子,里面装着他那一堆杂七杂八的小道具,另一只手上拎着假发和假胡子,注意到胡不归的目光,立刻打报告一样地解释说:“哦,我一会出去转一圈,买几份报纸,跟进一下现在的情况——老基地咱们闹腾了一通,还没来得及知道郑清华的反应呢。”

季鹏程就偷偷地冲胡不归挤挤眼睛,分明是说“你看我说什么来着”。

胡不归就觉得心里好像被盐水泡了似的,咣咣当当的,还说不出来的酸涩。

季鹏程就假装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啊”了一声,假模假样地说:“对啦,昨天那个戴眼镜的小子是对着女尸熬通宵去了吧,我看看去,给那小青年弄点吃的,你们聊啊,哈哈,你们聊。”

苏轻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尽管每天都觉得老骗子很猥琐,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觉得他好像更猥琐了些。

直到他坐下,发现胡不归仍然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看,就忍不住伸手抹了一把脸,发现没沾什么东西,于是有些莫名其妙地问:“干什么?”

胡不归犹豫了片刻,忽然握住苏轻放在桌子上的手,他抓得很紧——有些太紧了,苏轻忍不住挣动了一下,胡不归说:“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

苏轻仍然一副完全找不着北的模样,胡不归就觉得那些感觉堵在胸口,可自己就是没本事把它们转化成人类能理解沟通的语言。

他从小受的教育就是“少说多做”,长大以后又进了军队,一直习惯性地优秀着,时间长了,也就觉得不大会说话也没什么,可现在却忽然羡慕起苏轻那张能把死的说成活的的嘴皮子了。

他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活像被老师点名了不知道怎么回答问题的孩子,越想越急,于是不由分说按着苏轻的手贴在了自己的胸口上。

苏轻吃了一惊,睁大了本来就不小的一双眼睛看着他。贴在胡不归胸口的手指上传来微微有些急的心跳,让人感觉到那里好像藏着一团某种说不出的焦灼和感情似的。

苏轻的目光就慢慢地落在两个人缠在一起的手指上,不知过了多久,胡不归才低低地问:“听见了?”

苏轻点点头。

胡不归就直直地看进他的眼睛里:“那你……明白了?”

这回苏轻迟疑了一下。

胡不归慢慢地把他的手从自己心口拿下来,双手捧成一团,放在自己手心里似的,他掌心偏高的温度就顺着皮肤传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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