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医(80)

他伸出枯瘦的手指,将木头桌子上的水珠抹去,说:“非得两个人在一起,风风雨雨,起起伏伏,甚至分分合合,五六十年了,等到一个人已经躺在棺材里等着了,你再回想起来,好像这一辈子,不管到哪,好事还是坏事,这个老太婆总要搀和一脚。等到那时候,你就明白,跟她过这一辈子,是值当还是不值当了。”

一辈子哪都有他——黄瑾琛在心里重复了一回,忽略了“老太婆”三个字,然后他突然有些迷茫地问:“哦,对,其实我是想问问您,有没有一个人,被他碰到的时候,会有头皮一炸的感觉呢?”

老田眨眨眼睛。

黄瑾琛说:“不是那种……应付情人啦,解决生理问题什么的……好吧,你肯定没应付过情人,就是男人么,总会有些时候冲动一下的是吧?可是和生理刺激又有点区别,当然我知道也是肾上腺素上升……就是这种上升是分两个时段的,第一个时段是正常的生理反应,第二个阶段是你意识到眼前这个人是谁,然后就突然……”

第三十六章 记忆芯片

老田面色非常古怪地看着黄瑾琛,欢欢蹦跶到椅子上,两条前腿搭在桌子上,伸着舌头,也瞪着一双无知的大眼睛看着黄瑾琛。

一人一狗的眼神把黄瑾琛从迷茫状态里拉了出来,然后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干了一件傻事。

老田就笑了起来,黄瑾琛赶紧说:“大叔,你就当我刚才在梦游,胡说八道吧。”

老田摸了摸欢欢的狗头,说:“我小儿子问过一个和你一样的问题,不过那还是在他青春期的时候。”

黄瑾琛嘴角抽动了一下,想解释自己其实不是个青少年,后来又觉得这句话说出来太傻,弄得他自己好像个欲盖弥彰的小处男一样,于是忍着没出声,自暴自弃地等着听这位前辈高人的高论。

老田说:“有一个元曲里的句子,我觉得很有道理,你可以听一听。”

黄瑾琛面瘫着说:“完了,这个不懂,我就知道‘床前明月光,地上鞋两双’。”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老田没理会他,径自慢悠悠地念着,看着小狗对迷失大龄青少年黄瑾琛失去了兴趣,开始咬桌布玩,“有时候,一个人一辈子也不会理解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不管是每天憧憬浪漫爱情的小女孩,还是你们这些自以为混成了老油条、不再相信戏文里的话的人,其实都不明白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黄瑾琛想了想,说:“我不是老油条,寇桐才是。”

“我的意思是,人,到什么时候要说什么话,有的人一辈子也不相信有‘怦然心动’,有的人就是觉得人与人之间会‘一见钟情’,其实对与不对都是相对的。如果你相信,却一辈子也遇不到那么一个人,那你就信错了,但是呢,如果你不信,有一天真的因为一个人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也就明白什么叫‘才会相思,便害相思’了。”老田说,“世界上就是有一些事,是非常玄妙的,靠你们那些理论解释不了,也难以理解,非要亲自尝一尝才知道酸甜苦辣,现在你不就尝到了么?”

黄瑾琛觉得“老而不死是为贼”这句话是有道理的,起码他感觉自己被老田说动了,于是他问:“那你觉得,这件事是怎么发生的呢?”

“那谁知道呢?”老田被他逗乐了,“年轻人,我问你,人这一辈子,有那么多药,那么多养生方式,能预防各种各样的疾病,有那么多安全措施,预防各种各样的事故,为什么这么严防死守,小心谨慎,却每个人都有死的那一天呢?”

黄瑾琛想了想,回答说:“动物都有寿命,什么机器用百八十年也该报废了。”

“可以换零件啊。”老田说,“反正我以前是那么想的,现在科技这么发达,我听说连基因都能随便移植,个把器官又算得了什么呢?原来是活人身上的器官移植,现在都能人工培养了,为什么不能哪坏了就换哪呢,人不就可以一直活下去了么?”

“连基因都能随便移植”这句话叫黄瑾琛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他的眼神沉了下来,桌子那头叼着桌布的小狗感觉到了什么似的,瑟缩了一下,带着一点畏惧和探究看了黄瑾琛一眼,后来“呜呜”地叫了两声,蹦进了老田的怀里,不玩了。

“是啊,”他用一种异常平板的语气说,“连基因都能随便移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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