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户(178)

官家想念苏先生,无日或忘,却架不住皇太后日日说他不好,官家一耳朵进、一耳朵出,却也怕陈氏对苏长贞不利。俗话说得好,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苏先生那个性儿,又好迷个路儿,再叫他在京中做官儿,哪日气急了,皇太后叫人罩他个麻袋往暗巷子里一拖一揍,家人还道他走丢了。只得趁皇太后生气又不算太气的空档儿,将他远远打发了,也好保他一命。

眼下无论齐王还是鲁王,都须用着这苏先生的好名声儿,是以官家与太后说:“召苏正回京,做太子太傅,不管立了哪个,都好叫读书人少说些话儿。”皇太后一听,正是此理。昔日赶人出京,她费尽心机,待今日要寻人,方恨当日做事太绝,连呼:“冤孽。”

你道为甚?

俗话说得好,“一人藏物,十人难寻”,放到苏长贞这里,却是“一人走失,万人难觅”。藏东西还好猜,总是藏在那犄角旮旯儿、夹缝隐蔽处多,这苏长贞,你晓得他是在山上还是在河里?是生还是死?

是以两宫焦急,只管要一个苏先生回来。

吴王信末言道,若郦玉堂能寻着苏先生,实是大功一件。然苏先生正人君子,叫郦玉堂寻人时休要嚣张扰民,免得苏长贞头脚入京,先不着急走失,便要参上一本。

禁宫里那一家人家的事儿,休说京中,便是郦玉堂这般常年在外的人都晓得,那是一团掺了钢丝拧成团儿的乱麻,快刀都斩不断的麻烦!他有自知之明,晓得这些事儿他吃不透,便索性不管了。然眼前局面,他却明白:无妨!不计谁个得了半副銮驾,都要倚重苏先生,这便是立于不败之地了。

想明此节,郦玉堂大感欣慰,便不寻他那齐亲家商议,反往他洪亲家处说话。你道为何?一因苏先生在彼处,二也是防走泄了风声。苏先生如今,乃真奇货可居也。

郦玉堂携九哥到了洪宅,彼时苏先生在拿着洪谦逼他练字儿,用苏先生的话说,洪谦的字儿是“蟹爬转作苍蝇爬,丢人丢得小些儿了,却还是有些丢人。”

气得洪谦将家下人等召集了来,道:“都不许带他出门,听那泼妇骂街。”学会了尽来气我了!

郦玉堂登门,拿了邸报急信,一五一十说与苏先生:“眼下京中情势紧急,还请先生赐一纸字,晚生好发往京中,堪验了身份,护送先生回京。”

苏先生也不骂洪谦了,当下急扯了纸来,书就一封慰问官家之信,言辞肯切、其情殷殷,末了将一方私印盖上。也不用来人验看他是真是假,只消核对了他的笔迹,便知真伪。这便是寻人寻个一代书法名家的好处了。

郦玉堂接了信儿,也顾不得与苏先生磨蹭,匆匆告辞便去:“留九哥下来听训,先生但有何吩咐,只管说与他。他是九娘夫婿,便是先生晚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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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哥遵了父命,在苏先生书房里立得好似一杆枪。苏先生却缓和下来,一抬眼,看九哥绷得像根柱子,一招手儿:“你来你来,看我这卷经书抄得如何,”又朝洪谦挥手,“你于今单看也无大用,还是去练罢。”

洪谦正眯着眼想事儿,叫他一挥打断了,转身便走。九哥忽听苏先生道:“他那个样子,别是憋着什么坏水儿罢?”九哥一字不吭,用心看那经卷。苏先生书法,海内知名,用来抄经,实是大材小用。九哥便问:“先生书法,非晚辈轻易可评。只是用来抄经,未免……先生这是?”

苏先生长吁一声,道:“与那个光头儿送去,好歹相识一场。”九哥想,那一回便是在慈渡寺遇着的玉姐,回来七姐说这苏先生偏好寻方丈算命,想来两人私交极好。那方丈能得苏先生一卷手抄经书,倒好便这寺里传世之宝了。

想毕,九哥便问苏先生:“先生想上山?”

苏先生点点头:“也好叫有始有终,回去便不好这般了。见一见面儿,断一断念想罢了。”九哥默然,苏先生再回京,便不好如往日那般,看甚有意思便去钻研了,须得更严明,为新太子做脸。

“我奉先生去。”

苏先生看他一眼道:“也好。叫上玉姐,总是你们结缘的地方。”

九哥应道:“先生说的是。”

苏先生见他不羞不臊,一派从容,忽觉堵得慌,他素喜这宠辱不惊的君子,然九哥是他学生的丈夫,听着这结缘的地方又不惊不喜,却叫苏先生肚里好一番不快。九哥见他不说话,便向他告辞,要寻玉姐去,苏先生左右打量他好一阵儿,方道:“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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