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户(18)

何娘子道:“我醒得了,明日叫他们拿了你的贴子,一一回了。”

纪主簿忽地打了个喷嚏,才发觉自己穿了湿衣说了半天的夜,跳脚道:“快取了干衣裳来与我换了!”

纪主簿换了衣衫,何娘子嘴巴闲得无聊,又说起街坊来。最有谈资的无过于程家了:“只可惜了他们家,原也有个中了举的小郎,竟于赶考路上病死了。又两代没儿子了,这一门子,可怎么过好哟~好好的姑娘,嫁不了门当户对的人,啧啧。”

人便是这样,口上说得慈悲的,大半会搀着些玩味,未必是幸灾乐祸了,只要显得自家过得好。

纪主簿把脸一板:“女户单丁,盖天民之穷者也,古之王者首务恤此。岂可这般幸灾乐祸?好好与人相处,那家太公既是秀才、又养过举人儿子,想是有些不凡之处的。我如今做官,要重名声,娘子也要仔细才是。”

何娘子伸出指头,虚空点了他几下,啐道:“呸!我是那样的人么?不过是说与你知道,你不想知道,往后我便不说,看你丢不丢丑。你还是先写了书信,明早发往乡里吧。”

纪主簿一拍额头:“正是,这是再不能忘的。还要为叔伯们办事哩。”又想,这娘子泼辣是泼辣了些,大事上却是不错的。

何娘子忍不住嘲道:“他们供你读书,可不是为了着你办事,你既醒了酒,我便认真与你说。你家原没钱供你读书,他们有钱又供了你,是恩情,你得还。如今你是官儿了,帮不帮得上忙是两说,是要有个心意。只你要记得,贪赃枉法的事儿,你不许去做,或为了爬上去为他们撑腰就胡作非为,可是为你死去的爹娘丢脸,阿家阿翁过世前要我盯着你,我可不敢忘。”

纪主簿道:“你又想到哪里去了?他们不过因自家是商户,易为人所轻,方借族内子弟读书,不图大利,买平安耳。这些年,他们为我们出力不少,这个官儿,也是得他们的钱疏通才有,做人岂可忘本?”

何娘子心道,我可没忘了你差点儿就娶了你族叔外甥女儿的事!口上只说:“我只说与你知道,你站得稳了,方能帮得到他们。若为眼前事失了根基,才叫人笑。”

纪主簿道:“知道了知道了,歇下罢,明日还有事呢。”

因纪家有事,诸街坊只收了回帖,等过了几日之后,纪家方邀诸人上门。

第9章 暖宅

厚德巷在江州府里颇有来历,原是豪门世家之宅地。世间总有这种地方,无论你昔日如何,天不凑巧,王谢堂前燕也只好飞入寻常百姓家。街名倒是存了下来,现住的人家虽不是世家,也还殷实,也不算很辱没这巷名。只可惜这巷子里住的,已不是什么高官显宦了。

如今厚德巷里终于搬来了一个官儿,官虽不大,却是现管,他既请客,众街坊便都与他做脸,个个把做客的衣裳穿起来,女人们把顶好的首饰插戴上,整整齐齐过来赴宴。

纪家娘子何氏待街坊极是客气,纪家门内悉归她管,门外之事她也能做个三分主,然则此番却是听了纪主簿之言,安心要与邻居们相处。初时何氏热炭般心思,自以从此结交官人家娘子,自家也是高人一等。孰料三日过后,县令家娘子还要往知府娘子跟前周旋一二,何氏一区区县中主簿娘子,初来乍地,诰命且无一个,知府娘子那里未免插不进脚。

回来与纪主簿抱怨道:“搬来这几日,前三日上,自县令家娘子往下都极客气,过了三日,便似不认识我一般,且要我蹭前擦后奉承,气煞我也。”

纪主簿举人出身,略有些傲气,然则本朝之官,除非荫官,余者皆考试而来,能做官的,大半是进士、同进士,区区一举人,委实傲不起来。与同僚一处说话,并不比人高,纪主簿反而劝他娘子:“纵奉承得好,我也只是个举人哩,举人做官,难哦。你做好面子情便是。倒不如结好邻居,可不敢小看这城里人,那程家老爹是秀才,他死了的儿子也是举人。旁人家子弟也有读书的,说不定还能出进士。”

何氏一转眼睛,拍掌道:“晓得,这些人不定在巷子里住了几辈子,就是地头蛇,不定知道城里什么事。且你是官,他们家无官,且要巴结我。待他们好了,是我们仁慈,于你官声也好哩。”

纪主簿难得被娘子夸赞,也捋着新蓄的胡须一笑。

何氏道:“既如此,我便多与程家娘子说话罢,她家最可怜。程家娘子又年轻,二三年生几个小子,家业又立起来了。倒比那杨家、柳家还易兴旺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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