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户(199)

正说话间,却迎面来了个老者,花白胡须,头上顶个顶翅纱巾儿,巾子里隐约可见一根金簪儿别着了头发。衣饰修洁,酱色纱袍子,腰悬玉佩,身边跟一中年长随、二伶俐小厮儿。迎面撞上,这老者先是惊愕,次便恼怒,见洪谦一声儿不吭,便怒道:“孽子!你还知道回来,我道你死在外头哩!”

洪谦冷着一张脸,众同年见状不好,彭海便先出来,一拱手道:“这位老丈,在下与我这同年皆是今科进士,他父母早逝,老丈想是认错人了罢?”老者一愣,双目如电,往彭海便身上扫将过来,彭海因是状元,也不甚惧,平平与他对视。

彭海手里也捏着两把汗,因习礼仪等,不免将本朝典章制度拿来一观,看出这老者装束思是寻常,然腰间所佩,乃是三品方能悬之佩。眼下只得权作不知,且洪谦身世,早经验看过的,乃是江州人士,与这京中高官长者,能有甚关联?还是一个“回来”?

老者又狐疑将洪谦看了又看,洪谦面上不动,且由他看,老者看得两道眉毛几要皱作一处。方一甩袖儿道:“却是像得离奇。”那头三甲头名京城蒲庆修,忙上来打一圆场:“一场误会,误会。”洪谦皮笑肉不笑一点头,一副纨绔相儿:“原来是认错了。”将老者险些气得噎死过去,同年却不觉他无赖,想来无论何人,街上当头叫人认作了儿子臭骂,也不会有好脸的。

两下别开。老者家长随与小厮上来扶着:“太公。”老长抚胸道:“去听听,那些个都是何人。”内里一个高个儿小厮便去打听,长随便来安慰:“看着是像咱家大哥,然物又相同,人有相似,新科进士,恐不好认,且……”大哥岂有那考中的能耐?

老者按着胸口,只觉一颗心扑扑直跳:“我觉着便是他!我的儿子,我岂认他不得!”长随不敢深劝,便转过话头儿来,道:“日头大哩,且寻处茶楼坐下歇歇脚儿。这里处四下都是进士,您慢慢儿看。”

原来这老者有个幼女,今年十六岁,欲待择婿,恐榜下捉婿乃是盲婚哑嫁,误了女儿终身,便欲在此处新科进士扎堆的地界儿细细看看。他觉道场面上见的,不定是不是装出来的,这私下相处,方能看出本性来。不想遇着个洪谦!他笃信这父子连心,必要那小厮儿去探听。

那头洪谦等人胡乱入家酒肆里坐下,蒲庆修因见洪谦面色不佳,遇着此事也十足扫兴,然那老者确是个不好得罪的。便与这些同年分说:“那个是大理寺卿哩,洪兄休要着恼,他也是个可怜人哩。他本是侯门次子,袭不得爵,发愤读书中的进士,说来还是咱们老前辈。娶了个门当户对的元配,不想元配福薄,早早死了,留下个儿子。又续弦儿,又养下三儿一女来。旁的儿女都好,只这头前的儿子,年纪大些儿的人还记得,不是个省油的灯。”便说朱沛如何不好,又走失。

彭海叹一句:“可怜天下父母心,无论儿女如何,父母总是不舍的。”蒲庆修笑道:“又与咱们何干?少往他面前撞便是了。且便是不曾误认了洪兄,他心里也不痛快哩。”那探花便问他:“怎么说?”蒲庆修道:“他那后头几个儿子,却比这长子争气,第二个儿子未及弱冠便中了秀才,又做举人……”

彭海笑道:“这有何不痛快的?”蒲庆修道:“若是这个儿子自打做了举人,每逢入场便不得中进士呢?总好了十年了罢,回回如此。余下两个儿子,也是顺顺当当做了秀才,却是举人也不曾做得一个。如今看诸位这般,岂有痛快之理?”那探花郎叹道:“真是难为他了。这样人家,倒好有荫职哩。”

说得洪谦也笑了,摇头道:“屡考不中,偏生又要考,想是有个缘故的。恐是家中长辈不乐他以荫职进身哩。”众人见他也缓过面色来,便一齐叫开饭。因后半晌还要习礼,故不敢饮酒,闷声吃饭。一时食毕,上了清茶来。蒲庆修便说:“如何?这家饭食还使得罢?从来京中饭食最好,盖因各地人物往来,甚样菜色都带了来。”

彭海便说他家乡那里有道汤更合胃口,清淡开胃,渐次便说起饮食来。洪谦道:“总是北边儿饮食偏咸,南边儿好甜。从先未到江州时,家里饮里与京中参差仿佛。后家中受灾,不得不远行,及到江州,又是一变。且北地好面,南方好食米饭。”众人里倒是北人居多,唯探花是南方人,亏他说得一口好官话,赞道:“正是正是。我一路过来,因饮食不对,饿瘦了几斤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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