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户(297)

洪谦忽然大悟,又觉无奈,这官家是觉着没力气再生个儿子出来,不想翻腾了,又恐九哥记仇,便想叫玉姐吹个枕头风。谁个说这官家傻来?他肚里可明白哩。因说:“此陛下家事。臣如何做得了这个主来?太子忠厚人,陛下有所嘱咐,无不应。官家自去说,反显父子亲昵。”

官家醉眼朦胧道:“不一样,不一样,我原看好他的,后来是我做岔了。”洪谦道:“万事自有制度,若有差错,满朝皆忠臣,如何不谏?”官家道:“若都依了制度,淑寿母女便不会这般下场了。”又耍起酒疯来,洪谦不得不道:“若太子有不恤手足处,臣必上本谏之。”

官家听了,扯一抹傻笑,却滑到桌底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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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谦自宫内出来,他因乘马,一路急行,须臾至家。秀英接了他,皱眉道:“你这一身酒气,何处吃闷酒来?”洪谦道:“休提了,官家今日发酒疯了。他在我左耳朵边儿说话,右耳边儿是他膳食配乐,聒噪得我头都疼了。”

秀英忙吩咐打水取新衣裳,洪谦道:“我连头一道洗了罢。”又问林老安人如何。秀英原在摆弄他衣裳,闻言便停手道:“怕不太好哩,毕竟年纪大了,往年常听太公说,七十三、八十四,今年阿婆正是八十四了。是不是预备一下儿,也好冲一冲?”

洪谦解了外袍,头也不回道:“年前不就备下寿材老衣了?将寿材取来油一油罢。”

秀英追他入了内室,看他解衣沐浴,也卷起袖子来,与他擦背,口内道:“我娘家祖坟都在江州哩,万一事有不谐,要怎生是好?金哥又小,我娘又是万事不沾手的。这家里,活人住得,死人却住不得。办事儿,外头自有玉姐与金哥置办的宅子。可扶灵归乡又该怎生个归法儿?”

洪谦道:“寄放大相国寺罢,那处方丈与咱家相熟,也不在此一事了,他们必细心照看。”秀英道:“我也这般想哩,可……总觉不好,寄放大相国寺,天这般热,哪存得住?必要烧化。这如何忍心?再者,到金哥长大,又是多年过去了,不能入土为安,终是不好。且咱们出来这好二年了,太公坟上也不知如何了。此事我实没了办法,才寻你讨个主意。”

洪谦将头埋水里,移时方出,道:“我想想。”肚里却估量着,自己是否该回江州一趟?回去并不难,难的是甚时候回去,是他独个儿走,还是携家去。眼下他只盼林老安人能撑过今年——玉姐今有孕,不宜听着噩耗。且若形势不稳,也不能只留玉姐一人在京里,还是在宫中,外头没个照应的。

更可恨是,这消息恐是瞒不住玉姐的,宫里还有皇太后与皇后等,也是消息灵通之辈,她们若听着了消息,如何能不说与玉姐听?遇上这等事,洪谦也不由头疼起来。依着他,林老安人停灵大相国寺几年也不算太坏的安排,佛门清净地,也不算不敬逝者。秀英一席话却只有一件戳到他心里:有二年未与程老太公祭扫了。

换个大家大族的,自家儿孙在外回不去,自有同宗同族相代,或是子孙繁茂者,于外打发一、二儿孙返京祭扫。偏生程、洪两家都是人丁稀少,洪家单丁,程家女户,还只有两个老妇人与金哥一童子。哪里再能变出个人来?!祭扫之事,自家子孙不到,又算个甚事?

怕什么来什么,六月里,林老安人病笃。洪谦犹存一线希望,往宫中向官家请借御医诊治。官家正巴结着他这亲家,言无不应。御医一头汗跑来,医家讲究个望闻问切,不及切脉,先问,一听这病人高寿,险些儿甩袖子便走。看洪谦面上,方耐心道:“司业,尊亲寿龄几何?”她八十四、八十四了啊!你想叫她千年万载啊?

看林老安人病笃面上,御医才没说出甚难听的话来,洪谦面色已十分难看。秀英慌乱中不忘包了茶钱与御医,素姐已揽着金哥开始哭了。到了夜里,林老安人越发糊涂了,一时叫金哥、一时又叫玉姐,次后将珍哥也唤了无数声,将秀英急个不的。合家上下这一夜点灯熬油,也唯有珍哥年幼,得睡了个囫囵觉儿。

次日早间,林老安人忽地醒了,秀英心里咯噔一声,唯恐她是回光返照。林老安人极清醒,将素姐唤了来:“我生养你一回,实是对不起你,不曾教你好好过活,如今我将去了,只好将你托付与孙女儿、孙女婿了,往后有事,你不许拿主意,全交与他两个做主!一应钱粮,你休过手,叫他们去办!不听我时,我死也闭不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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