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户(306)

玉姐听了便喜,笑道:“借方丈吉言。”

不悟话锋儿一转:“檀越可知,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玉姐暗中留意,面上仍笑道:“方丈与道长厮混得久了,说话都带着道家味儿。”不悟道:“三教原本是一家么。”

两个不咸不淡打着机锋,寒暄数句,玉姐正有话要问不悟,又知不悟不会无缘无故说甚福祸,便先开口:“方丈觉得,甚是福?甚是祸来?”

不悟皱眉,问玉姐:“殿下截了为皇孙庆贺的钱,可是殿下自己的主意?”

玉姐一点头:“然。”

不悟又问:“次后东宫减膳,却是檀越的主意了?”

玉姐笑点头:“然。”

不悟肃容道:“如此,老衲便明白了。想来政事堂不致冒进,只欲与胡人迎头痛击便罢。次后怂恿出击的,却是檀越了?”

玉姐想笑,又愣住了,叹道:“世间还有甚事瞒不住你么?”

不悟道:“世间事,不过如此。”

玉姐道:“想来方丈是看透世间事觉着没趣味,方才出家另寻些事做的?”竟生出一种知己之感,她便是觉这宫中无趣来。

不悟道:“原以看透了,今番回来,方觉世上更有奇人在了。檀越做这事,却有失计较!”

玉姐听他说得慎重,便问:“此话怎讲?”

不悟道:“檀越晓得本朝兵将驻防、何处有多少人么?晓得屯粮能支多久么?知道哪处兵强、哪处兵弱,哪个将愚、哪个官贤么?又知道边境地理么?一概不知!对否?”

玉姐默然。

不悟冷道:“甚都不知,却要下口预事,若是北地只有迎敌之能,却无追击之力,致使功败垂成,当如何?叫个只有本事吃一碗饭的,去吃上两碗,撑死了算哪个的?!”

玉姐咬牙道:“我虽不知这些,却知此时此刻,是万不能退让的。且……政事堂相公们,那个不是老成持国?吃八分儿就放下碗来的?”

不悟道:“他们若与太子说了实话呢?檀越出言之前,可曾想过?这是将成败寄于莫须有?东宫心志坚定不假,适合修养生息。如今国家已有积弊,欲有中兴主,当待来者,檀越慎之。”

玉姐顺竿儿爬,当即道:“先生教我!我如何不知国家积弊?要不积弊,能叫东宫嘴里省吃食去打仗来?先生想修养生息,过往一、二十年,也未有大仗,难道不算修养生息了?怎地就弄做眼前局面了?实是已不得不变了罢?”

不悟道:“妇人何得干政?”

玉姐叹道:“我只为明理。我自家也读书,知读书人的心,不瞒方丈,自小因家无男嗣,无生最厌做女户人家。个中辛苦,我受够了!一家子,我是将来做主母的,不是做母猪的!只晓得吃吃睡睡,看看丫头绣花扫地,管管厨下吃个甚饭?不拘哪个管家婆子都做得的事情,那是主母么?一旦有事,或只知哭泣、或手忙脚乱,岂不害了自家?”

不悟忽觉骑虎难下,这差使是他乐颠颠自家答应的,如今玉姐又与他出了个难题。论起来,这世上再没一个人比太子妃与太子更亲近了,军国大事她且能吹枕头风,还成了,还有了收获,日后说话,在太子心中份量更重。

【与其叫她甚都不懂,乱吹歪风,不如叫她晓得些事理,休乱出主意——讲便讲。】不悟既如是想,不免与玉姐先说朝廷官制。玉姐道:“苏先生讲过哩。”不悟不耐烦道:“他个呆子懂个甚!”玉姐便闭口不言,听不悟说这官职窍门儿来了。

非止有文重于武、实职重于散官之别,更有升、降、平调的暗喻在内。有时节将你升一级调个位置,不定是看重,盖因官场上还有个说法儿叫“明升暗降”。不悟与玉姐一一说了,哪处是实职,哪处是虚职。

口上讲着,心里却想,苏正不甚顶用,清静又倾向于她,待北乡侯返京,我倒要与北乡侯好生说道说道。乃是存着眼下先稳住了玉姐,回来朝她爹告状的主意。却又忍不住叫清静劝一劝玉姐:“正在双身之时,休要生事。”

清静却又是另一种劝法,非但说了请玉姐保重身体,更说:“如今娘娘无论做甚,都有人叫好儿,娘娘可知为何?既因娘娘总占着一个理字,更因陈氏先前做得不得人心!何以不得人心?心太大,管得太多。请娘娘自家斟酌,休步其后尘,令朝臣提防。”

玉姐笑道:“道长与方丈都有心了,我领二位的情。妇人总要依着父、夫子,我理会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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