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户(31)

宅外哭声依旧不休,夹杂着妇人尖利号啕之声:“我的亲人啊~~啊——您怎么就去了啊~~~”曲调百转千回,令人毛骨悚然。

林老安人把手中筷子一扔:“有白事了。悄悄儿开了门儿去听听,是哪家儿。”

平安儿将功折罪,飞一般奔了出去,冷不防还磕到了碎花盆,踉跄着跑了个圈儿。不多会儿回来禀道:“是街那头的柳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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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五里遇上白事儿,连带的街坊邻居一个团圆节也没过好,却又不能说甚不好听的,还须得七手八脚过来帮忙。故去的是柳家的老太公,柳老太公本人并不功名,却为程老太公所羡——因他有几个儿子,子又有子,虽则家财不如程老太公多,走路却比程老太公腰杆儿硬朗,哪想他竟在这个时候去了呢?

似这等人家,办起红白事儿来,邻里总要相帮一二的。厚德巷里住的又都是老邻居,纵使柳家也有家业,用不着旁人帮衬钱方买寿木,打个胡哨、撑个场面,或是帮忙应酬,倒是要得的。

素姐是个无用的人,又是寡妇,从来少出门,程老太公夫妇年纪又大,便是程谦夫妇去帮忙。程老太公发令道:“我们还能活几岁?人情要你们来做,便是玉姐,也带她去磕个头儿,不要令人家说她娇气。回来菩萨面前磕头念一回经就是了。”又往苏先生处如此这般一说。苏先生极明理:“既是相熟,合该致奠。”

程谦夫妇携了玉姐去磕头,苏先生把自家往椅子里一丢,抄起本书来盖到了脸上。

柳家儿郎们原对程谦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思,说是当朋友呢也没那么亲近,说是当仇人呢又过份。看他着实上相,又不喜他一站出去便抢了风头,厌他是个赘婿,心里实是认了他能干。就这么忽冷忽热,不上不下,说起话来一时亲密,又一时含酸。

到得柳家,果有些忙乱,逝者已收敛,正在在乱烘烘扎灵棚。又有城内有名的司仪人等带着帮闲,东一处西一处,又要搭锅做饭预备给帮忙的人吃。程谦往前寻柳家兄弟,秀英携玉姐往后见柳家妯娌姑嫂,并向柳家老安人道恼。

程谦本不欲多与这些人相处,然则既入这凡尘俗世,又不幸做了赘婿,且又不肯负人,只得把往日脾气暂忍了。不意这一日却是奇怪,柳家几人儿子对他却是客气得很!见面把臂,年长的唤他“兄弟”,年幼的唤他“哥哥”,弄得程谦警觉起来。

后头女人堆里,也是奇事连连。玉姐先跟着秀英磕了个头儿,复往内见柳家老安人。柳家老安人脸黄黄的,眼睛哭得红红的,见了秀英娘儿俩,不等两人弯下腰去行礼,就上前拉着手儿道:“还是姐儿好,惦记着来看我这老不死的。”又抱着玉姐哭。

秀英道:“您老说哩,纵老太公去了,这满堂儿孙,谁不惦记您来?”

柳家老安人听她如是说,哭声更大,震得玉姐头皮发麻,从袖儿里掏出个手绢儿递过去:“您擦擦。”柳家老安人被这一安抚,更是悲中从中,欲待抱紧了玉姐嚎啕,玉姐早从她怀里挣脱,爬到把椅子上,去够桌上的茶壶茶杯:“喝些水,喘喘气儿。”端着就往柳家老安人嘴边送。

柳家老安人叫茶水堵了嘴,方觉出渴来一口饮干,秀英忙又给她续上,丢与女儿一个眼色。玉姐知母亲这是夸她,也与秀英挤一挤眼。往常在家中,每逢外祖母哭泣,她便想出这一招来。

不一时,柳大娘与柳家出嫁的女儿柳二姐来寻秀英说话。

秀英抱起玉姐,向老安人道个别,往柳大娘子卧房里去了。柳大娘子道:“玉姐长得更俊了。”柳二姐心道,你就少说两句罢,说得这般急,我听着都累!秀英暗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家办白事,长子媳妇不去忙,倒拉了我来说私房话儿。

玉姐不知几人心思,只想:听说家中死了人,是要哭的,这柳家伯娘怎地笑了?奇怪,回去定要请教先生。一抬头,冷不防见柳大娘子一双眼睛往她身上瞧,倒吃了一吓。柳大娘子却是从袖子里摸出只小包,打开一看,是一对绞丝的小银镯子,就要塞给玉姐。玉姐连连摆手:“无功不受禄哩。”

秀英肚里赞一句女儿果然读了几天书,有些长进,冷不防柳大娘子道:“受禄是必有功的。”把秀英说得头皮一紧:“大嫂子有话便直说罢哩,都是街坊,有甚不能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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