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户(66)

不由问道:“你太公不禄,合家哭泣,你也当哀戚才是。”

玉姐道:“哀戚?”

苏先生渐生不快:“你太公生前疼爱你入骨,如今他去了,你为何一丝难过也无?从此天人永隔,再不得相见,你不想念么?”

玉姐听“再不得相见”一句,一时失神,呆立当场。

李妈妈忍不得,忙道:“先生,姐儿还小哩,不懂这些个。小孩子眼净心眼,不晓事便罢,说破了,吓着她。”

苏先生见玉姐怔怔出神,心中也是不安,急看李妈妈抱着玉姐来哄。玉姐迷迷登登回到头来:“先生说,我听着哩。”李妈妈恐苏先生再说什么话来,急急辩道:“姐儿甚都不懂哩,方才还伸手往寿木里够太公,吓煞人!姐儿,过一时有客来,姐儿要哭,他们便觉姐儿伤心了。”

苏先生看她样子与平日不同,不敢再提,又觉李妈妈之语大有深意。却思时间紧急,不得细究,忙把那五服与丧仪说来与她听:“各地风俗有异,总脱不了这些……”

程老太公于玉姐为曾外祖父,若非程谦入赘,她当另有一种服法,如今她亦姓程,便依为孙子为曾祖父服便,服齐衰五个月。玉姐要做之事,便是日日在林老安人卧房外正室里枯坐,专等吊唁之人上门。为便举哀秀英也挪与林老安人同室,于房内加张床。

玉姐与前堂迎客,与人还礼,亲近些的,便迎进内室见老安人与秀英。又有何氏仗义,时不时往程家来帮看,因问秀英:“这些个人,我看你家厨下有些乱哩。”秀英道:“这老的老、病的病,玉姐能前头支应已是难得,又哪里顾得了厨下?左右不过丢些碗碟、费些柴米,帮闲儿的偷些酒食,钱受罪罢哩。”

何氏道:“信得过我时,我领你玉姐往厨下帮看一二,她虽小,赶上事儿了,也不看年纪了。”秀英犹豫一下,林老安人便道:“如此,生受娘子了。”何氏道:“都是街坊,何须客气?”因领玉姐往厨下看去。

林老安人自在房内与秀英道:“我难道不心疼玉姐?眼下事儿赶上了,谁又不可怜了?她早些晓事也好。你好少操些心,你伤了身子,必要把月子坐满!先时道孙女婿贫寒,倒好拿捏一二,你刚强便刚强。如今你看看,一转手,把来几千银子回家,他先时只是不出手罢哩。岂是能随意拿捏的人?是看你死鬼阿公面哩。往后你休要再磨,你阿公去了,你再把情份磨尽了,这阖家要坏事哩。你只管软和些儿,养好了,过二年生个儿子是正经!外头事你休管,只要外头银钱够家里嚼用,再不用思量挣多少家业回来,有他哩。他不是个心狠的,纵狠的,玉姐是他亲闺女,也要看几分情面哩。”

说得秀英默默无语,直道:“我这几日,将一生泪都流尽了。”

林老安人道:“我因你娘太软弱,才要你立起来,你又立得太狠了!女人家啊,自家是不成的哩。流尽也好,以后便都是顺心日子,不须再哭哩。”

秀英道:“阿婆,我醒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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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玉姐日日忙上忙下,小小年纪,未免有些急躁,又有家中请那僧道来做水陆道场,庙内因程谦大方布施,痛快使僧人来做道场,念经也极是尽心。种种乐器齐响,一齐唱起经来。于慈渡寺内听那唱经,玉姐心宁,于家中听来,直听得心神不宁。

天气又寒冷,她往灵前跪了一阵儿,两脚发麻,出得门来往那枯树上狠踢几脚,始觉痛快了。冷不防叫苏先生看在眼内,待程老太公安葬毕,始将她唤来,又布下功课:“你太公安葬,你倒好抄些经来。”因命抄十卷心经。

玉姐也知尊师,应了便抄。这抄经不似后世所想,抄成册。乃是取纸截作条儿,似布匹一般,抄作卷儿。一条不够,另取一条粘续上。心经字少文短,一轴纸便够。

素姐始抄经,心绪仍不安宁,常抄废了。待要裁了废字,重新粘了白纸来写,苏先生冷眼瞧了,忽道:“从头开始。”

玉姐愕然,苏先生道:“此便是半途而废了!纵裁了,你实也写错了,从头来!”

自此,玉姐凡抄经,但错一字,便是最后一字错了,也要从头再抄。抄得玉姐头晕眼花,几欲发狂。终于忍不得,且怒且哭:“我便抄不得,又如何?小半月儿,一纸不曾得!太公去了,先生又为难我!怎样不是抄?”她一怒,朵儿便往前一站,一同怒视苏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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