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破狼(61)

长庚:“这是什么?”

了然和尚笑盈盈地写道:“苦丁,清目活血,可除烦助眠。”

长庚:“那不就是瓜卢吗?我在侯府喝过,好像……”

口感没有这么恶心。

了然:“那是小叶,此为大叶瓜卢。”

大叶的听起来有点厉害,长庚刚想顺着夸两句,便见那和尚实在地写道:“大叶的便宜些。”

长庚:“……”

他仔细地打量着和尚的茶碗,碗是好碗,刷得也很干净,可惜用得太久,难免磕碰,好几个都已经豁口了。

了然和尚:“僧舍粗陋,殿下见谅。”

整个京城都给他留下了一个纸醉金迷的印象,好像所有人都很有钱,满城都是奢侈的消遣,西洋人说大梁帝都铺的地砖是包了金子的,其实并不算很夸张。

但不知为什么,长庚身边认识的几个人都是穷鬼,沈易不必说,天生长着一张世代贫农的穷困苦瓜脸,还有顾大帅,坐拥偌大一个侯府,整个就是个空壳子,初一一早就迫不及待地带着长庚去宫里找皇上打秋风,现在又多了一个用豁口杯子的了然和尚。

长庚道:“护国寺香火旺盛,大师却安于清贫,果然是出世修行的人。”

了然笑了笑,写道:“和尚走南闯北,落魄惯了,慢待贵人了。”

长庚问道:“我听人说大师还坐铁蛟去过西洋番邦,是为了宣扬佛法吗?”

了然:“我才疏学浅,不敢效仿古时云游高僧,出门只是为了看看四方世界,看看人。”

长庚又含了一口苦丁,越品越苦,毫无回甘,只好失望地咽了下去:“我从小在边陲小镇长大,没离开过小镇一亩三分地,来到京城,又鲜少出侯府,是不是太安于一隅了?但我总觉得天底下的喜怒哀乐大抵是一样的,看了别人的,还是没地方安放自己的。”

了然:“心有一隅,房子大的烦恼就只能挤在一隅中,心有四方天地,山大的烦恼也不过是沧海一粟。”

长庚听说,愣了好久,看着了然和尚将写过了字的纸一点一点地填进火盆里烧干净。

“大师,你那天跟我说,‘未知苦处,不信神佛’,现在我知道了苦处,来讨教神佛,可否请您指点迷津?”

☆、第27章 私奔

冥冥中,或许有某个不知名的神灵给远在天边的顾大帅提了醒,告诉他儿子快被秃驴拐跑了,总之玄铁营开拔一个月以后,顾昀居然记得在给皇上写折子的时候,顺便给长庚带了一封家信。

长庚临摹过多次的熟悉字迹洋洋洒洒地写了好几页,先是言辞恳切地认了错,而后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地说明了自己不告而别的原因,最后直白地表达了自己的思念,并且承诺,要是西北平安无事,他年底之前一定赶回侯府过年。

长庚从头看完,轻轻一哂就搁在了旁边,因为拿脚趾头想也知道,这东西必定不是出于安定侯之手。

什么“一别千里,夙夜难安”,“加食添衣,勿忧我心”之类的肉麻话,根本不可能从顾昀脑子里那片土里发芽,字里行间那股絮叨劲一看就是沈易代笔的。

混蛋义父顶多自己誊写了一遍。

不过长庚悲哀地发现,他心里想得这么明白,一想起这些字真的是从顾昀手里的笔下流出来的,还是忍不住把每个字都抠出来镶进眼里。

可惜,顾昀食言了。

顾昀自知有愧,这一回让随便代表他承诺的沈易滚蛋了,他亲自操刀,给长庚写了一封漫长的信。长庚看完以后气笑了,虽然感觉这回这封家信还挺真诚的——顾昀实在没有哄人的天分,完全是在真诚地火上浇油。

顾大帅先是三纸无驴地说了一堆他自认为有意思的琐事,下笔千言,离题万里,直到最后,才硬邦邦地用了“军务繁忙”四个字概括了他不能回京的原因。

长庚不关心大漠里的蝎子怎么烤好吃,但他前后找了好几遍,始终没找到他最关心的一句话——顾昀今年不回来,什么时候能回来?

可是“军务繁忙”后面什么都没有了,附了一个长长的礼单。

顾昀可能是觉得言语的歉意不够实在,于是用行动来表达了——他把这一年得的好东西都运回了侯府,一股脑地塞给了长庚,珠光宝气的、鸡零狗碎的,不一而足。

当天,十五岁的长庚把自己关在房中,和顾昀送给他的一把楼兰短刀一起,挨过了一次发作的乌尔骨,进而做了个决定——他不想窝囊废一样地留在侯府了,不想跟着老夫子与战战兢兢的师父学些纸上谈兵的文章和武艺,他想要自己走出去,看看那外面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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