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匪(15)

足足有两息的功夫,三个人谁都没吭声,六只眼睛全盯着眼前这个微妙的平衡。

然后谢公子才极轻地吐出一口气,率先开口道:“好歹蒙对了一回。”

周翡手里的半截刀身“呛啷”一声落了地,在石头上砸了一下,滚进了水里。她双手脱力,一时没了知觉。

李晟吓了一跳,脱口问道:“你怎么了?”

周翡眼下虽然又脱力又后怕,却因为刚刚逞了那么大的一份英雄,还有点小得意,因此没表露出来,舌尖发僵,一时说不出话,便面无表情地把眼皮一垂,世外高人似的摇摇头。

此处茫然四顾,人身在漫漫无边的洗墨江心,四下满是是牵机的獠牙,只有这一隅尚且苟延残喘,那滋味简直别提了。

谢公子却低头整了整自己的衣襟,笑道:“没事,这么大的动静,寨中人很快便能找来了,吉人自有天相。”

他说话的时候还带着一点轻松的笑意,语气十分喜庆,活像在拜年,一点也听不出刚才差点被大卸八块,甚至有暇低头观察了一下面前这位身手不凡的小姑娘。

“姑娘这一刀果断决绝,有‘九死未悔’之千钟遗韵……”谢公子先是礼节性地搭了话,称赞了一半,他忽然发现这只“水草精”竟然相貌不俗。

她一双眼睛长得很特别,眼尾比普通人长一些,眼睛长而不细,眼尾收出了一个十分优雅的弧度,双眼皮越到眼角处开得越大,眼角温和地微微下垂,眼皮的印子却是上挑的,因此她睁大眼睛看人的时候,清澈的目光好像有点天真,垂下眼皮的时候,又显得冷淡而不好接近。

谢公子的话音当即一转,问道:“你叫‘阿翡’么?是哪个字?”

周翡还来得及吭声,略缓过一口气来的李晟便插话进来:“这是舍妹小名,家里随意叫的,哪个字都一样。”

他这么一说,外人再追问就显得失礼了,谢公子十分知趣,十分儒雅地笑了笑,果然没再多说。李晟拉了拉身上的破布,冲他一抱拳道:“多亏谢兄相助,今天要是能脱险,这个恩情我们记住了,以后有用得着的地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谢公子杂学颇精,一眼就看出周翡砍牵机线用的是千钟一系的刀法,只当他们俩是四十八寨中“千钟”的那一支,又见那少年虽然说话客气,却对自己还有些提防的样子,便自报家门道:“在下谢允,来贵宝地只为送一封信,初来乍到,进出无门,不得已才想着走这条路试试,没有歹意。”

李晟便道:“谢兄要给寨中哪一位前辈送信,我们回去替你通报。”

谢允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见“嘎拉拉”一声巨响,之前将他们逼得四处乱窜的牵机缓缓收拢,开始往水下沉去,随即,洗墨江两侧灯火通明起来,鱼老与李大当家终于赶来了。

☆、安平

李瑾容心急火燎地赶来,一眼看见夜深雾重下的满江狼藉,当时就差点没站稳,她命人沉下牵机的时候,心里其实已经不抱什么期望,却不肯露出来,执意要亲自从崖上下来寻。

等意外看见江心全须全尾的人,李瑾容眼圈都红了,一时说不出话来。

李妍懵懵懂懂,还完全不知道洗墨江里发生了一场什么样的惊心动魄,只道有人要倒霉,没心没肺地跟在李瑾容身后,嘻嘻哈哈地冲李晟做鬼脸。

四下石壁上牵机线锋利的印子尚在,鱼老环视四周,又看了看头也不敢抬的周翡和李晟,捻着胡子点头道:“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二位小英雄实在了得,老夫我活了这许多年,还是头回见识这么会找死的瓜娃子,失敬,失敬。”

李晟跟周翡一个叫“姑姑”,一个叫“娘”,方才捡回一条命来,这会都乖得不行,支楞八叉的反骨与逆毛一时都趴平了,老老实实地等挨揍。

李瑾容一颗心重重地砸回胸口,砸得火星四溅,真恨不能把他们俩的脑袋按进江水里,让他俩好好冷静冷静。

不过当着众人和外人的面,她咬着牙先忍住了,暂时没去看那俩倒霉玩意。

李瑾容越众而出,打量了谢允一番,见此人相貌俊秀,自带一身说不出的从容风度,先生出几分好感,抱拳道:“多谢这位公子援手,不知怎么称呼?”

说来也怪,一般像谢允这个年纪的人江湖行走,旁人碰到了打招呼,通常是叫声“少侠”,可到了他这里,大家仿佛有什么默契似的,统统都叫成了“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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