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匪(359)

林夫子满腔悲伤立刻被谢允目无尊长的嘲讽刺痛了,气得他原地蹦了三蹦,薅掉了两根白胡子,愤怒地跑了。

谢允不依不饶地抬高了声音道:“师叔,好歹我定情信物送出去了,您啊,实在不行就养只母猫聊解寂寞吧。”

林夫子在洞口咆哮道:“孽徒!混账!”

谢允得意洋洋地伸手去摸他那 “定情信物”——装满贝壳的小盒子,打开一看,见里面原来整理好的贝壳好像被猫爪挠过,给人翻得乱七八糟的,而周翡领了他的“好意”,却没有全领,她只挑了好看的带走,稍有点歪瓜裂枣的,一概给他剩下了。

谢允:“……”

还怪不好伺候的。

同明大师对旁边紧张侍立的刘有良说道:“刘统领先去歇息吧,今日多有劳烦,安之既然已经醒了,剩下的叫他自己打扫便是。”

刘有良迟疑了一下,不知叫端王殿下自己扫山洞是否合情合理,但随即看出老和尚同他有话说,也只好识趣地躬身一礼,倒着退了出去。

见他走了,谢允才问道:“哪个刘统领?”

“曹仲昆身边的禁军统领,据说是最后一个‘海天一色’,”同明大师道,“前一阵子他从旧都逃出来,一路被童开阳带人追杀,途中正好碰上阿翡,将他救下,便顺手托付给了你林师叔。”

谢允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不知是讶异于“周翡居然能从童开阳手下抢人”,还是不明白最后一个海天一色为什么会暴露。

同明大师将燃尽的蛟香换下来,重新点了一根,插在香案中,说道:“曹仲昆死了。”

谢允骤然听得这消息,先吃了一惊,随即笑道:“什么?这么说我居然熬死了曹仲昆!”

同明大师:“……”

谢允有些兴奋地扶着墙站起来,绕着石床开始走动,蛟香的味道浓重得有些呛人,他伸出手指,那袅袅的白烟便好似有生命似的,缠缠绵绵地往他手上卷,继而钻进他七窍百骸之中。

他每走一圈,脸色就比方才好看一些,身形便也更轻盈一些。

走到第十圈,谢允便不用再扶着墙了,拖沓的脚步声一步比一步轻,接着,他蓦地将长袖抖开,运力于掌,轻轻一挥,数尺之外的石桌上的画卷被他精准的掌风弹开,“刷”一下铺了满桌。

画上满身红衣的女孩子好似要破纸而出,笔墨间的风华照亮了一室黯淡的石洞。

谢允收回手掌,负手而立,感慨道:“师父,我觉得自己都快好了,你这三味汤真的是毒不是解药吗?”

同明大师道:“阿弥陀佛,自古伤病,都是来如山倒、去如抽丝,服下后病去也好似一夜显灵之物,便是吕国师也不曾见过,凡人岂敢奢望?”

谢允随口一句玩笑话,便勾出了老和尚一堆长篇大论,忙道:“同你说着玩的,不必这么认真。”

他一边说,一边将那块墨迹斑斑的软皮摘了下来,仔细欣赏周翡的杰作,问道:“师父,我能出去转转吗?”

同明大师没吭声,寂静的石洞中,只能听见他转动念珠的声音,好一会,他才低声道:“随你,带好蛟香。”

谢允就明白了,既然同明肯答应,就说明他能一直活蹦乱跳到下一次喝三味汤的时候。

他想了想,又改口道:“算了,不去了,一月半月,走也走不了多远,没意思,我还是在岛上陪您老人家说话吧。”

同明大师无声地念了一声佛号,伸出枯树枝似的手,抚上谢允的肩头,说道:“亏你不嫌弃我们三个快入土的老东西。”

谢允笑道:“师父天潢贵胄,当年连我这姓赵的乱臣贼子之后都肯收留,徒儿怎么敢反过来嫌弃您?”

同明大师听了,沟壑丛生的脸上露出了一点温暖的笑意,说道:“你知道自己是谁就行了,是谁的儿子、谁的后人,很重要么?何况老衲身在红尘槛外,往来如萍,四大皆空,若是还计较几百年前的俗家事,我这一世修行岂不都是耽搁功夫?”

谢允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反问道:“生老病死既是凡人之苦,也是修行之道,大师,你既然不计较俗家事,怎么见徒儿修行,反要愁眉苦脸呢?”

同明一时居然有点无言以对。

谢允又道:“师父,你不知道,我方才做了一个特别长的梦。”

同明:“梦见什么?”

“梦见小时候的事……那时我不听你的规劝,一意孤行要回金陵,觉得自己经天纬地、学艺已成,一定要回旧都报仇。”谢允翘着二郎腿坐在石床边上,在一片蛟香中轻声说道,“其实旧都和我爹娘,我都只是有一点印象而已,记不太清了,本不该有这样大的执念,想来是小时候一路护送我、照顾我王公公反复在我耳边念叨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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