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王(559)

小两口一个扛着锄头、一个抱着簸箕,手牵手回了家。

左家村是个十分偏僻的小山村,坐牛车去梁水县,都还要走上两天一夜,这里与外界少有往来,百姓安居乐业,民风质朴。

当初佘准便是将阿力安顿在了这里,阿力长相怕人,但为人老实又勤快,经常帮村民干活,很快就被接受了。

俩人回到家,盈妹大声道:“公子,我们回来啦,您吃饭了吗?”

屋内传来一道沉稳而磁性的声音:“吃过了,你怀着身孕,就别到处乱跑了。”

“不碍事,我从小到大都在这山里跑,皮实着呢。”盈妹咯咯笑了起来,“我把哑哥哥带回来了,这么热的天他还要干活儿,他是不是傻呀”。说着锤了阿力一拳。

阿力憨憨地笑着,他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瓷瓶,这瓶子一看就出自上好的瓷窑,不似是会出现在这简陋农宅里的东西,那是掺了南海珍珠贝母和天山灵芝的金创药,极为珍贵,药是专门去药谷配的,专治烧伤,普通人想买也买不着。

阿力拿着药,进了屋。

一个身材颀长的男人,穿着朴素的青衫,正躺在竹椅上看书,他一手持卷,一手慢悠悠地晃着扇子,竹椅轻轻摇曳,一派闲适。

听到阿力进屋,他放下了手中的书,露出一张俊逸潇洒、美若冠玉的脸,他一头乌丝随意地挽了个髻,那张脸平和而宁静,犹如出世的谪仙般不染凡尘,谁又能想到,他便是传说中曾搅得天下大乱、四海鼎沸的一代奸佞燕思空呢。

“怎么,又要上药。”燕思空有些无奈,“最近天儿太热了,这东西黏糊糊的,实在不舒服。”

阿力点点头,比划着。

“知道了知道了,来吧。”燕思空褪下了衣物,撩起了披散的头发,他的半边后背、右大臂和左腿上都缠着白布。

阿力解开了白布,逐渐露出了其下狰狞的烧伤疤,自伤口养好后,每隔三日就要换一次药,日日夜夜都要这样缠绕白布将疤痕压紧,否则皮肉会越长越厚,他自己身上也有烫伤,但他并不在意伤疤长得丑,可他逼着燕思空一定要缠上。

阿力用湿布擦洗干净后,开始上药,燕思空面上依旧平静无波。被烫伤的地方比完好的皮肉麻木许多,现在就是往上砍几刀,他大概也是不疼的,但当初他疼得死去活来,疼得恨不能一头撞死,若那时真的烧死了,反倒一了百了,可活下来了,也只好受活的罪。

上好了药,阿力给燕思空重新缠上了白布,俩人忙活完,都热出了一身汗。

燕思空道:“要我说啊,不必再上药了,也不必再缠这些东西,左右衣服一盖,也没人看得出,不打紧的。”

阿力用力摇着头,比划着:你去与佘公子说。

燕思空无奈地撇了撇嘴:“算算日子,佘准的消息该送来了吧。”

阿力说自己下午就去约定的地点取。

燕思空轻叹一声,重新躺回躺椅,慢慢地摇着,眼睛出神地望着窗外,又陷入了沉默。

自那日在楚军大营放火烧粮,一晃眼已从初夏到了秋末。

他以为自己是必死无疑了,可一睁眼,他竟然还活着。

当初佘准把阿力安顿好后,阿力放心不下他,自己跑了出来,一直躲在山里,伺机想去找他,正赶上楚营大乱之际,阿力混了进来,将奄奄一息的他救走。

后来佘准找到了阿力,也找到了他。

他身上多处被烧,阿力也受了伤,可他竟然还是活下来了。或许他燕思空就是命硬,硬到专克身边的人,独独自己想死都死不了,所谓天煞孤星,就是如此了。

那便当他死了一次,如今焕然新生罢,既然老天爷多给他了一条命, 定是还没折腾够他,要让他去完成,还未完成的事。

第294章

入夜之后,阿力出门了,直至天明前才回来,并带回了佘准送来的情报。

自佘准找到燕思空之后,每隔十日便会遣人将情报压在附近山上的一块怪石之下,阿力每每趁天黑之后去取回,因而燕思空虽是躲在偏僻山村,但消息并不闭塞,天下时局和各路人马的动向,他都知道个大概。

这半年多,他除了养伤,以及帮阿力娶了媳妇儿外,几乎没干别的,也不出门。村民们谣传阿力将自己那面容更加丑陋可怖的兄弟藏在家中照料,还时常想从盈妹口中探出一二,但盈妹自小没爹没娘,嫁与阿力后,便夫妻同心,嘴上严实得很,于是满村的人,都没见过燕思空的真面目。

在楚军大营的那一把火,不仅烧了陈霂的皇帝梦,也让燕思空身心皆遭到重创。如今外伤愈合了,但心里的空洞怕是一生也难以填平,他挨过了无数个睁眼到天明的漫漫长夜,反复思索着那些可能永远都不会有答案的问题,尝过痛苦与绝望灭顶的滋味儿,但他最终还是熬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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