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算(93)

他并不知道如意楼主为什么要找上叔父,只知道在他记事之后,父亲便日日不忘要恢复楚家昔日的荣光。

只是楚叶天资质一般,再怎么用功努力,武功也只是中上,眼见一年年过去,楚家在他手里不仅没有振兴起来,反而还似乎渐渐衰败下去,又想起弟弟临死的惨况,和父亲镇日长吁短叹的情景,楚叶天的心就觉得仿佛被火燎一般难受。

楚则迟疑着,嗫嚅道:“阿爹,以当年小叔父的武功,尚且……您,……”

楚叶天气不打一处来:“就你这样子,还怎么想着振兴楚家,楚家交到你手里,实在是,实在是……”

他对楚则的不成器和楚家莫测的前途感到担忧,但一看到儿子那副发自内心的关切模样,却又说不下去,不由长叹一声,拍拍楚则的肩膀,背着手走了出去。

楚则望着父亲略显老态的背影,心中莫名一阵酸楚,霎时沉重了几分。

乐芸近来每天都起得很早,因为她知道有人比她更早。

果不其然,推门进议事厅,那人正埋首于案牍后面,旁边椅子上歪坐着睡着了的侍琴。

捺下心中忧虑,她轻轻走过去,只见对方抬起头,看见是她,便笑了一笑,指指侍琴,示意她小声些。

“你又一夜未睡?”乐芸压低了声音,视线扫过他手旁一叠批好的文书。

沈融阳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份,道:“我想去辽国一趟。”

乐芸大吃一惊,忘了将声音压低。“为什么?”

侍琴被声音惊了一下,一边换了个姿势,嘴里还小声嘟囔着:“公子你怎么还不睡啊……”

这都大白天了,两人哭笑不得。

沈融阳让乐芸将他推至院中,乐芸不再有顾忌,迫不及待地问:“公子怎么会想要去辽国?”

“喜总管的武功如何,你是再清楚不过,能伤他的人,不能说没有,但也不多,他在信函中语焉不详,想是不能细说,这边纪老夫人也已下葬,我正好抽闲去辽国看看。”

乐芸心中是反对的,但又想不到更好的理由,沈融阳本身武功极高,又多智善谋,若以涉险这个理由阻止,无疑是行不通的。

正踌躇之际,家人在院门口禀告:“公子,府外来了个素未相识的公子,说要见您。”

沈府的人向来深居简出,少有不认识的人来拜访,是以家人特地加上了素未相识四个字。

乐芸心中奇怪,便顺口问道:“那公子长得什么模样。”

家人挠首想了半天,词穷道:“戴着玉冠,穿着黄衣,好看是好看得紧,就是有点冷淡,看起来不似寻常人家。”

沈融阳嘴角微扬,露出多日来第一个真心快活的笑容,虽然外人看不出来,但乐芸却是捕捉到了,她突然觉得胸口乏闷,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快请他进来。”

第53章

陆廷霄曾经来过东京,那是在他很小的时候。

那时候双亲俱在,弟弟陆轻玺还在襁褓之中,一家四口曾路过东京落脚,顺道游历了一番。那时候的东京还并非宋朝的都城,据有东京的是当时的晋国。短短几十年,东京就换了几代主人,从晋(史称后晋)、大汉(后汉)、周(后周)到宋朝,变的是国号与人事,不变的是那高高的城墙与青石板路。

若不是有那人在,这座号称“凡饮食、时新花果、鱼虾鳖蟹、鹑兔脯腊、金玉珍玩、衣着,无非天下之奇”的汴京城,对于他来说,也就是一个地名而已。

现在的汴京打破了唐以前的宵禁时间,城门关得很晚,开得极早,即使如此,他一路走来,路上行人也很稀少,于是这位玉冠黄衣,气度不凡的公子便十分引人注目。

在天台山之时,沈融阳因收到晋王手书,自忖纪氏的事情也不能长久拖下去,便先启程回东京,而陆廷霄有教务在身,自然不可能跟他一起走,两人都有各自的责任。

回到东京将近一月,其间经历了纪氏的变故,虽不至于神思颓丧,但对于自己的能力,有生以来第一次产生怀疑。他曾经能隐忍二十余年杀楚方南,但纪氏的死,却要问谁的责任?终归有自己的错,这是不可推卸的。

只是他没想过陆廷霄竟然会来。

当那个人衣袂飘飘,玉冠长发走进来的时候,院中仿佛连一树的桃花也黯然失色。

就像一泓清泉注入心间,不可谓不令人愉悦,沈融阳发现自己第一次有了一种叫做思念的情绪。

从蜀地至东京,以正常的行程,只怕两个月也未必能到,掐指一算,陆廷霄来到这里所用的时间,也不足一个月。

他身上衣不沾尘,气息也未见急促,眉目清冷自持,一派明月般的淡漠,倒似从隔壁院子踱过来散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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