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是惊鸿照影来(160)

那年,我年方十四,仿佛枝上豆蔻的年华。

湖绿色的罗襦已被江水浸湿,长长的水袖被我高高挽起,露出清霜凝脂般的皓腕,长长的流苏缀在腕上,指间却缠绕着雪白的丝,芦花在身边上下翻飞,我知道,此时的我一定很美,江南的女子向来姿容清丽,更何况那年的我是江南最美的綄纱女呢。

柔软的丝在指间游走,不由兴起,随口唱起江南小令:“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婉转的歌声在江上回荡,擦擦头上渗出的薄汗,然后,便望进了一双让我永生难忘的眸子。

仿佛是苍翠的湖绿,折射出了蓝天的影子,竟是说不出的澄澈空灵,即使翻越季节的山峦,静候白露降临,那满目的芦花与天上的白云融为一体,绵延至月光亦不能及的地方。是飞花七月的明媚笑意,也是叶落漫天的清淡眸光,如一谭深深秋水,说不尽的惊鸿照影,道不完的溢彩流光。

面色不仅微红,轻轻潋衽,垂手不语,谁知那少年竟冲我微微一笑,却是仿佛暮葛流岚般的惊艳,不觉痴了,连手中的纱落入水中亦未察觉。只见那少年从舟上跳下,捡起水中的丝递给我,我慌忙俯身道谢,却见,那少年的脸庞竟也微红,虽只是一瞬,却被我看的分明,不禁抿嘴一笑。

然后,那少年也笑了。温和清淡的嗓音不带一丝阴郁的传来:“是惊鸿唐突,姑娘莫怪。”

惊鸿?微怔,可是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惊鸿,终是要照影的啊!

那日,我们在芦花荡里聊了很久,其实,一直是他在说,我在听。我静静看着他神采飞扬的样子,抑或淡淡的寂寞愁困染上眉头竟忽然觉的原来幸福可以如此简单。

只是,美好的日子总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或者,是我从来都未曾与幸福有过交集,虽只差一步,却总是擦肩而过。

临别之前,他为我吹了一曲,孤冷凄凉的月光下,那个孤寂的少年轻按竹萧,却是首熟悉无比的《蒹葭》: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木之湄,溯回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汜,溯回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址……

一曲奏罢,半晌无话,唯那淡淡箫音,余音未散。依旧回荡。

明月,清溪,白衣,箫音,芦花,便同那个初春一到,沉淀在我的记忆。

只是如今,芦花依旧飘飞,人,却已老了,我已不再是当年的少女,而惊鸿,也已十六年未见,但那一次相逢,却犹如一梦。

也许,人生本是一梦,而我的梦中,有惊鸿照影,有芦花飞扬。

番外《月思》

留得淄衣在,月明待君来。留衣的名字,是有这种含义的吧。

她不知道,她怎么会知道呢,那段许久以前,仿佛只有流光水月般的童年早已被遥忘得彻底了。

然而印象中的那个少年,说这番话的时候,端坐在马车里,宽长的白袖随着车轮滚动一下又一下地晃着,平凡的五官上因为那双眼睛而令人难以忘怀。如春水,如夏花,笑得弯了起来,若有似无漾着一丝璀璨的星芒。眉宇之间一抹淡淡的悠然,淡淡的冷意,如山中青石,雨中翡翠,淡得仿佛可以将这红尘化掉。

我叫秦惊鸿。

惊鸿,那是她第二次见到他,却是第一次听到如此好听的名字。

惟见幽人独来往,缥缈孤鸿影。

相比起来,留衣这个名字又算得了什么呢?总归是静静地在那里,待君将衣披上,待君莫以忘怀罢了。这,或许正是她的宿命。

而惊鸿,终归是要照影的。

瞧着那张真诚烂漫的笑颜,二十多年的生命里,第一次觉得有了温暖。

想必,少主也有这种感觉吧。不然,那样城府的人,不会费尽心机,只为了留下一抹淡然的灵魂。

于是淡然的少年终于沾染上了红尘之色,眉宇之间尽是为情所困。为他而心痛,只因他的那一句留衣姐姐,也因为,她喜欢这名叫惊鸿的少年。

喜欢他眉眼淡淡的倦意,一双明澈将世间冷眼看穿。

喜欢他把酒弄月时恣意的笑,更喜欢从那黑瞳不时滑过的点点狡黠。

江湖,对于他来说,只不过是一个可以赏风吟雨的地方,可以醉眼卧看刀剑笑的地方,而其余,他是属于尘世之外的。

飘然而独立。

提着灯夜夜走在那林叶婆娑的小径上,而流光,忽忽过了三年。

梦溪石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