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趾(2)

杨钧微微一震:“就算是胡猜,也总得有个根由吧?”

贺融捡起地上的竹枝,点点休屠城所在的方位:“这地方对应的,正是东突厥的野古部。以前东突厥各部还没统一的时候,野古部曾是各部里最强大的一支,如今的伏念可汗,就出身野古部。”

在汩汩的倒茶声中,贺融继续道:“他跟摩利不一样。伏念可汗的年纪比摩利小了好几十岁,用我们中原人的话来说,就是年方弱冠,雄心万丈,而且突厥内部弱肉强食,素来只服强者,能够当上东突厥的首领,伏念肯定不是一个简单人物。他不会不知道,兵分两路进攻,只能削弱自己的力量。”

杨钧皱眉:“你的意思是,怀远县或凉州,其中一个,只是他用来声东击西的?”

贺融:“不一定,但我坚信,这种人做事,从来不会无的放矢,这其中一定还有什么我们暂时不了解的玄机。”

杨钧叹道:“真是不让人安生,希望朝廷能尽快平叛吧,不然杨家的买卖都不敢往边城走了!”

正说着话,一人自走廊另一头行来。

“三郎,郎君请您过去。”来者是贺家家仆贺松。

他们一家刚被流放到这里的时候,别说家仆了,随身那些财帛都被搜刮一空,从天之骄子落入凡间,所有一切都要从头来过,一日两餐,能有糟糠吃,已经算是叨天之幸。

期间最落魄时,一家人连草根也挖过。

贺松与文姜,还是前两年境况稍稍好转时,杨钧送过来的。

与他们一起的,还有另外两名仆人,平日里帮忙在地里干些农活,算是短工,并不卖身。

贺融有点诧异:“父亲可说召我何事?”

贺松摇摇头,小声道:“但我瞧着,郎君似乎不大高兴。”

贺融嗯了一声,又对杨钧道:“失礼了,你稍坐,我去去就来。”

杨钧笑道:“你且忙你的,我待会儿自己回去便是。”

文姜忙将贺融扶起来。

贺融却道:“去将我那竹杖拿来,你不必跟着了。”

文姜心下有些不愿,仍是听话把竹杖递给贺融。

贺融乍看上去与常人无异,唯独走路时,稍稍加快一些,便须竹杖代步,若仔细观察,不难发现他一足微跛。

杨钧望着他与贺松的身影一道消失在长廊尽头,心中不由自主,浮起一声叹息。

若是贺融貌丑庸碌也就罢了,偏生样样都好,唯独这一样,美中不足,犹如白璧微瑕,更令人扼腕。

杨钧收回目光,对文姜道:“他若还是从前的天潢贵胄,势必比现在还要耀眼百倍。”

文姜淡淡道:“若是如此,郎君就未必是今日的郎君,也未必会与您相识了。”

杨钧一噎。

……

贺融与贺松来到主屋,果然看见父亲贺泰正在屋内来回踱步,神色有些焦虑,又有些不安。

旁边还坐着大哥贺穆,对他使了个眼色。

“父亲,您找我?”贺融出声行礼。

贺松知机退下。

贺泰:“坐。”

言简意赅,却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贺融:“大哥,怎么不见二哥他们?”

贺穆笑道:“他跟你五弟闲不住,跑山上去打猎了,说是要为过冬做些准备。”

贺泰却没闲心听两兄弟闲聊:“昨日,我收到京城来信了。”

见贺融依旧神色如常,他忍不住道:“这次不是别人代笔的了,而是你们祖父……陛下他亲手所书!”

贺融:“陛下说什么了?”

贺泰将信递过来,尴尬道:“他问我为何不亲笔回信,是不是有怨望之心。”

内容不长,贺融一目十行很快就看完了,顺口赞道:“铁画银钩,万钧之力,又举重若轻,真乃帝王气象!”

长兄贺穆忍不住笑出声。

贺泰气道:“谁让你看这个了?你没注意到上面的措辞吗,他只差没指着我的鼻子骂了!”

贺融微叹口气:“那父亲上回为何不亲自回信?”

贺泰语塞。

他总不能说自己写了那么多封信寄去京城,却从没见皇帝回过几回,就算偶尔回复,也都是身旁内侍代笔,寥寥几字“朕安”,久而久之,贺泰未免丧气,心里有些怀疑当初贺融给自己出的这个主意到底有没有用,上回一偷懒,索性就让大儿子代为回信了,谁知道立马被皇帝看出来,还亲笔回书来骂他。

贺融耐心道:“我让父亲写信给陛下,并不是为了邀宠。不管陛下会不会去看这些信,起码他偶尔能听见父亲的名字,不至于将父亲彻底遗忘。这次也算歪打正着了,陛下虽然措辞严厉,却正说明他的确关心着您,若非如此,又何必亲自写信过来?如果我猜得没错,也许过不了多久,朝廷还会再派使者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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