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趾(344)

该说的都说了,真定公主起身告退,离开紫宸殿。

踏出门槛的那一瞬间,眼望前方宫门重重,台阶无数,回望身后大殿空旷,雕花繁复,天子独坐御案,身形萧索,忽然间,她的心里像是放下的重重枷锁,前所未有轻快起来。

她知道那是什么,那是一直未曾放下的耿耿于怀,那是令狐氏皇脉被夺,江山社稷易主的仇恨,她总是告诉自己,时移世易,烟消云散,一切过往早已随着岁月消逝,没有万世不变的皇统,也没有千年不改的江山,就算不是贺氏,令狐家的江山,也会被其他人取代,归根结底,得民心者,顺应天下者,方能笑到最后。令狐家的江山,并非丢在贺氏手里,而是丢在了自己手里。

而今,贺氏也走到了这样一个拐点上,往前一步是未知苍茫,退后一步,则可能是万丈悬崖。

何去何从,身处浪潮之中的人,永远不知道浪会往哪个方向卷过去。

贺融不知道真定公主受天子召见会逗留多久,并未等她,先行回去了,但宫门前除了自己的马车之外,还有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只有车厢右下角,刻着一个徽记。

右丞相,衡国公李家的马车。

果不其然,真定公主走过时,车帘掀起,一名中年妇人从里面出来,款款行了一礼。

“在此等候公主,实在是冒昧了,只是我两回递了请帖邀请公主上门作客,公主都没空,不得已,只好亲自过来邀请公主。”

真定公主没有见过对方,但她能猜出对方的身份。

“李夫人客气了,只因我在京城停留时间不长,还要收拾行李,实在分身乏术,并非有意搪塞,请夫人见谅。”

李夫人很讶异:“公主这是要去哪儿?”

真定公主淡淡一笑:“回灵州。”

不等对方反应过来,真定公主就已经上了马车,徒留李夫人遥望马车背影,一头雾水。

自打丈夫担任右相以来,还未有人如此不给自己面子,李夫人心中不悦,还有些闷气。

近身侍女见状就劝道:“主母何必与她计较,虽说是公主,不过也是前朝遗脉罢了,陛下礼遇,也是不想落人口舌,她不识抬举,您又何必在意?”

李夫人摇摇头,对着这个从娘家就跟过来的侍女,倒没什么需要隐瞒的。

“你不知道,这是郎主特意交代的,他现在身份敏感,不好去上门拜访,所以让请公主过门,他要亲自与公主叙旧。”

侍女诧异:“叙旧?”

李夫人道:“你忘了,李家太夫人,郎主的祖母,也是前朝公主,还是真定公主的姑母。”

侍女方才恍然大悟。

虽说那位太夫人早就过世多年,但若论起这层关系,衡国公府与真定公主的确算是是亲戚。

……

李宽并不知道自己的夫人出师不利,没能将客人请回来,此刻他正坐在李家书房之内,与自己的女婿叙话。

人人都说衡国公一生谨小慎微,命却好得很,虽然先帝在位时,就已统领南衙兵马,但大将军不比丞相更威风,如今不仅位高权重,膝下两个女儿,庶出的入宫为嫔,嫡出的嫁与皇子,可谓一门风光显赫,假以时日,那位入宫当了嫔妃的女儿,若是能再诞下一儿半女,那无疑更是直上云霄。

但李宽依旧是那个平易近人的李宽,并不因他官拜右相,又或跟皇帝成了亲家而倨傲,在对待太子与世家的问题上,他甚至能站在一个两边都能接受的位置上,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这种权衡之术并非人人都能做到。想这么做的人,可能没他那份心智,能做到的,也未必有那份耐性和修养,是以连贺融都不得不承认李宽在为官、为人上,的确有独到之处,非常人能及。

“我想,等过段日子,我就启程去扬州吧。”

自进门之后,贺秀就一言不发,过了许久,终于下定决心,缓缓开口道。

李宽去拿茶杯的手微微一顿,旋即若无其事。

他微微一笑:“殿下,这是心生退意了?”

贺秀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

“其实也不突然,我本来早就应该去就封了,这次五郎回京,陛下将广州封给他,三郎迟早也会回灵州去,我想,我这样赖着不走,也不是办法,与其跟太子相看两相厌,不如早日去封地,干点自己想干的事情。”

李宽喝了一口茶,心平气和道:“你与太子这样僵持下去,的确不是办法。”

贺秀一喜:“岳父,您也支持我就封?我都想好了,扬州虽是富庶之地,但毕竟远离京城,我先过去看看情况,等安顿下来,再接王妃过去,若她想留在京城,留在您身边,也可以不走。老实说,我的确是有些厌倦了,其实我就是心里憋着一口气,看不得他处处拦在我前头,并不是真的非要他那个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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