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阕离歌长亭暮(142)

和尚回过头看他:“哦?半片林子?那哪半片还没采?”

曾沛林讪讪道:“去西北方向看看,那里野兽多,老骨头没去。”

和尚一转身就往西北走,曾沛林不紧不慢地跟着他,絮絮叨叨地说着闲话:“唉,你每年都把羌活采光,主人家九月派人来采药,独独少一味羌活,老骨头真是不好交代啊。怎么说?林子里来了种专门吃羌活的猛兽?”

和尚的脸皮堪比城墙,浑不在意道:“曾施主不都糊弄过去了么?”

曾沛林装作痛心疾首地跺脚:“三年呐,老骨头怎么就跟你这个坏和尚认识三年了呐。”

过了一会儿,曾沛林有些低沉地说道:“小和尚,你今年多采一点,最好能把这林子里的羌活都采光,别的,别的也都采走,哪种贵重你就采哪种,老骨头帮你采!明年……明年可能就没这机会了。”

和尚讶异地看了他一眼:“出了什么事?”

曾沛林苦笑:“听说官府这次下了大本钱,这片林子明年二月份就要归公了。”

和尚皱了下眉,若有所思地继续往里走。

曾沛林踩在落叶上一脚深一脚浅地跟着,轻声自言自语:“老骨头守了这山林一辈子……明年,明年这辈子就要到尽头了……”

到了山林的西北边,和尚把背上的僧棍拿下来握在手里,明显比先前紧张了很多:“施主,你跟紧我。”

曾沛林倒是不怕:“小和尚,顾着你自己就行。这里的野兽哪个不是老骨头看着长大的,他们不咬我。”

和尚道:“那你为什么不来这里采药?”

曾沛林跳起来给他一个爆栗:“得寸进尺!老骨头是不想打扰他们!”

不一会儿,从林子里蹿出来一条毛发银亮的野狼,和尚举棍就要打,被曾沛林拦了下来:“别伤它!”

野狼冲过来,却没有立刻进攻,而是警惕地围着两人转来转去。曾沛林弯下腰要摸它的脑袋,被它避开了。曾沛林不死心地再伸手,这一次这头银狼没有拒绝,被摸了两下以后甚至坐下来乖乖地任人摸他的毛皮。

曾沛林笑得有些伤感:“十年前它还是只小狼崽子的时候我还救过他一命呢。”

和尚默默把长弓背回背后。现在他觉得自己应该用不到那件武器了。

两人在山林西北方逛了两个时辰,把羌活的根都刨光了。然后曾沛林把和尚送下山去。

路上,曾沛林问和尚:“你采了这么多年药,他关节就没好点?”

和尚叹气:“几年前伤的狠了——有人把他肩膀来回卸了几十次,已经成习惯性脱臼了,现在他端个碗胳膊也能脱一次,然后自己装回去。天气稍微阴一些就疼的打滚。前几天闹梅雨,药快用完了,所以我再来采点。其实这药也治不好他的伤,就是能稍许让他好受些。”

曾沛林跳起来拿蒲扇拍他脑袋:“药没用你每年来采啊?!得了便宜还卖乖,老骨头三天才帮你集了半框!”

和尚灵活地跳来跳去躲避他的攻击:“阿弥陀佛,施主稍安勿躁。”

曾沛林停下直哼哼。其实他还是很愿意听和尚说说那个“他”的事情的,和尚平时话不多,难得说两句还噎死个人,也就说起“他”的时候才会滔滔不绝。

明空采完药回到平凉山上的大和寺,天已经黑的差不多了。他跑到伙房,伙房早就熄火了,他只好饥肠辘辘的回到自己的僧房里,意外地在桌上看到了一碗已经冷掉的斋面。

津津有味地吃完斋面,他把篓子里的药材全部倒出来,一堆一堆分好扎起来,取了两袋熟稔地开始煎药。

过了一会儿,房门被推开,另一个和尚走进来,看见明空正坐在炉子前扇扇子,微微蹙眉:“明空师弟,你又去采药了?”

明空一手托着下巴,堪堪打了个哈欠:“是啊,明净师兄。”

明净在门外站了一会儿,走进来关上门,叹气:“明空师弟,我并不需要这些药……”

明空根本不看他,搭拉着眼皮盯着锅炉升起的袅袅白烟:“明净师兄,明净师兄,明净师兄。是你大半夜疼的大喊大叫吵我睡觉。药你不想喝就算了。”他把扇子一丢,用钳子弄灭了炉里的火,解开衣襟翻身上床,说不管那药就真的不管了。

明净愣了一会儿,摇头笑笑,坐下来看了会儿经书,又轻声走到床边看明空。明空其实头一沾枕就睡着了,睡得很熟很安宁,不像很多年前那样连睡觉都皱着眉头,不紧紧抱着什么东西就坐卧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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