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然记(222)

前者先发了言:“他不会回来了。”

后者悲凉叹息:“我知道。”

丁若水走进自己房间,坐到春谨然之前的位置,好整以暇地看郭判。

郭判被他看得心里没底,粗着嗓子问:“干嘛?”

“肃远将军,”丁若水忽然玩味似的念了一遍这封号,末了清浅一笑,“挺适合你的。”

自打二人的相处方式变得“热情洋溢”,郭判便很少从丁若水这里收到笑容了,故而乍见到后者对自己笑,竟有片刻的享受。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你觉得我应该去当这个什么狗屁将军?为朝廷卖命?”

“你想听我的看法吗?”丁若水问他,态度严肃而认真。

郭判也正色起来,思索后,点了头。

丁若水沉吟起来,似乎在想如何起头。良久,郭判才听见他问:“还记得阿瓦吗?”

当然记得,那是西南之行时因误会与他们起冲突的当地部族青年,大家不打不相识,到分别时已经算是朋友。

郭判点了下头。

丁若水继续问:“那你还记得阿瓦掉进深沟里的时候,关于是否要救他,大家的意见都是什么?”

郭判囧,这个更记得了,因为他当时也在沟里好吗!

“你说是人就要救;我说坏人不用旧;裴宵衣那王八蛋说谁都不用救……哦对,还有挂树上的杭老三,嚷嚷着先救他。”

“为何?”

“这有什么为何的。你烂好人,我善恶分明,裴宵衣混蛋一个,杭老三……算了,那小子怪怪的,不提他。”

“你准备什么时候刮胡子?”

“嗯?”神医的思绪太跳跃,郭判有点跟不上。

丁若水耐心地重复一遍:“你准备什么时候刮胡子?”

郭判皱眉:“我不是说过了么,荡尽世间不平,待这天底下再没不平之事。”

丁若水:“外族侵我边境,对于边境百姓来说,算不平之事吗?”

郭判:“……”

“这就是我的看法。”丁若水语气很和缓,但在和缓深处,有着不易察觉的坚定,“人活在世,都有自己的道。不论善恶只救性命,是我的道;不畏强权荡尽不平,是你的道;不计后果追寻真相,是谨然的道;敬而远之明哲保身,是裴宵衣的道。一个人若想活得明白,活得充实,就必须清楚自己的道,并循着它前行。道可以换,比如恶人变好人,懦夫变勇士,但道不能乱。最怕的是忘了前道,又寻不清楚后道,最后在迷惘和浑浑噩噩里,虚度一生。”

郭判静静听着,面色看似很平静,然内心已波澜起伏。

他承认丁若水是神医 ,但在品性上,只当对方是个烂好人。毕竟好人坏人一锅炖比善恶分明要简单多了,还能落得个妙手仁心的好名,何必非要费心去惩恶扬善。却原来,对方不是不分,只是不愿分,对方的道是悬壶济世,不是悬壶济善。所以任凭旁人如何嘲讽调侃,对方都从未动摇。

“你想换道吗?”耳边忽然传来这样的问题。

郭判不假思索便摇了头。

丁若水疑惑:“那还有什么可犹豫的。难道拯救千万百姓还比不上抓几个江湖恶人?”

“当然不是,我只是……”郭判沉吟半天,才恨恨道,“我只是不想替朝廷卖命!他们家的天下,他坐得住就坐,坐不住就退。呵,杀人的时候干净利落,用人的时候就随便封个什么名号,就觉得别人得感恩戴德,这算盘打得未免太精了。”

“好。”丁若水不再劝,起身开始往外走。

郭判连忙出声:“哎你干嘛去?”

丁若水理所当然道:“看裴宵衣啊,还不知道那药有没有效呢。”

郭判黑线:“那我呢,你就不管了?”

丁若水愣住:“不都聊完了吗?”

郭判蒙圈:“聊完了?聊出啥了?我咋不知道?”

丁若水叹口气:“你觉得天下是他的,我觉得天下是所有人的,咱俩起根上就不一样,所以我的看法对你不适用,你坚持你自己的就好。”

郭判眯起眼睛,企图从丁若水的脸上发现嘲讽或者揶揄,但是没有,一丝都没有。对方神色自然,无半点置气或玩笑之意。郭判忽然明白过来,这就是丁若水,就像即便裴宵衣淡然冷漠的道与他治病救人的道完全不容,他也不会硬逼着对方去改,哪怕自己再看不惯。

天下不是皇帝的,而是所有人的吗?

是他郭判的,是他丁若水的,是边境百姓的,是中原武林的,也是京城庙堂的。

肃远将军,肃的是外敌,保的是家国。

“若水——若水——”

裴宵衣所在的房间传出了春谨然的高声呼喊,分不清是激动还是焦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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