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北月如霜(4)

靳朔云觉得热血沸腾,他多么希望自己也能那么傲然立于马上,挥刀反抗。可他只有十岁。下个瞬间已经被齐额伯伯一把捞起,向远处荒草漫天的旷野逃去。长期的不安宁生活,让塞北的人们学会了如何最巧妙的藏身,他们保不住自己的财产,却总要保住自己的性命。

人们猫着腰藏在草丛里,靳朔云却不顾齐额的反对窜到了树上,低沉的夜色,虽无多少叶子却枝桠繁密老树,给了靳朔云完美的隐蔽和绝佳的视线。他太小了,小到两根枝条就能把他掩住,可他的心却太大了,大到能装下整个漠北草原。

外族已经来到了他们刚刚还篝火欢乐的地方,这次来的是查哈尔部落,靳朔云眼睁睁看着他们的主帅挑破了一个遥南武将的胸膛。而那马上的杀戮者,竟比自己大不了几岁。查哈尔部落想来没预料到会受到抵抗,一个个都叫嚣着沸腾着,极尽癫狂。靳朔云觉得他们已经爱上了这场嗜血的掠夺。皇都来的武将们虽拼死抵抗,可那旖旎江南熏陶出的男人们又怎比得过一出生就在马背上的异族部落,不消片刻,这场杀戮已经接近尾声。最终,用崔翰哲的首级画上了残酷的完美句号。

这场姑且称之为战斗的抵抗,只持续了不到一个时辰。我方十二人尽殁,而查哈尔部落仅仅来了六个人。崔翰哲之前说,他带着前锋军先行,大部队要过些日子才到,可现在,靳朔云庆幸大部队没有来。前锋武将尚且如此,大部队又怎能逃脱全军覆灭的命运。

查哈尔的武将们围着篝火欢腾,靳朔云却只死死地盯着马背上的少年。少年覆着面,看不清面容,可那双被血光染红了的鹰眼,却深深的烙在了他的脑海里。胸中愤怒翻滚,嘴唇几乎要被咬破,靳朔云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痛恨自己只是十岁的娃儿。他发誓,有朝一日,定要用自己的双手保护这片土地,定要让所有胆敢侵犯的外族人丢盔弃甲铩羽而归!

指甲陷进肉里,丝丝鲜血顺着握紧的拳头悄悄滴落,瞬间,便消失在墨绿的草丛里。

崔大将军被杀的消息不知用了多久终于传到了皇都,朝堂震怒。老迈的皇帝立刻重视起边陲安全问题,可满朝大臣,竟找不出一个愿意出塞又真正能够肩负起塞北安全的将士。迫不得已,十几道金牌招回半年前告老还乡老将军——李颇。

金殿上,大南国六十多岁的帝王望着下面跪着的老人,恳切道:“朕将漠北托付给你了。”

李颇抬头,看向帝王目光炯炯:“老臣能再战十年!”

李颇将军到达漠北时,靳朔云正在打磨一根牛骨。那是牛身上最尖锐的骨头,可他还要把它磨得更锋利,锋利到足够成为一柄利刃。

他又想起了覆面少年的那双眼睛,那阴狠中略带轻蔑的眼神就像记响亮的耳光重重的打在他的脸上,他想咆哮,想怒吼,想用草原男儿的热血让贼人闻风动摇。可不行,他的力量还不够。思及此,手下打磨的力道愈发狠冽。

李颇到达漠北见到的第一幕,便是此番光景。草原烈日下,惨淡狼藉的将军大营外,只剩一稚气小儿在草原特有的棱角分明的磐石上打磨骨刀,每一次的用力都如此坚定,如此刚毅。有那么一瞬间,老将军恍惚了,仿佛那孩子不是在磨刀,而是在一下又一下地打磨自己的风骨和傲气。

李颇示意左右不要出声,利落的翻身下马,径自走上前去。

靳朔云很专注,但这并不影响他那与生俱来的敏锐,他对这片土地太熟悉了,甚至每一根青草的生长与弯折都逃不过他的感知。在李颇靠近的刹那,靳朔云忽然回过头来。

身着金鳞铠甲,背挎如月寒弓,腰佩斩霞环刀,足蹬铁头虎靴。马如浮云骏,气度凛清风,两鬓虽白霜,翩翩出从戎。那个瞬间,靳朔云以为看见了草原的天神。

“阿其拉?”靳朔云下意识的喊出了那个神圣的名字。

李颇不知游牧民族古老的神祗,却也明白小家伙是把他错当了什么人,于是他摆摆手,微笑地摇头:“我是李颇将军。”

将军,又来一个将军。靳朔云歪着脑袋有些迷惑,这也是遥南平原上过来的将军么?

“小家伙,你的族人呢?”李颇问。

“叔叔伯伯打猎去了,婶婶们在收拾帐子。”靳朔云老实回答。

“哦,那怎么没人来收拾大将军的行帐呢?”李颇挑眉,不怒自威。

靳朔云昂起头,小小的稚气脸蛋却闪烁着凛然的刚毅:“保护不了漠北的,不配做我们将军。”

李颇哈哈大笑,那笑声中气十足,竟一下子传出好远,在广阔的草原上久久回荡:“叫他们来收拾吧,能守住漠北的人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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