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魔塔(38)

不疑有他的敖锦说:「该是个温柔的人,性情仁厚,心胸开阔,凡事不与人争不计得失。因为一人既然固执,性情必刚烈,过刚易折,想要同他好好相处,必要一手化刚为柔的水磨工夫,须得耐心婉转,周到体贴。所谓眸如春水笑如春风,遇到这般的人,再冷淡的性子也不禁想要亲近。」

敖钦默默地听,止了步伐,令得脚下的男人抬起头来,用食指在他眉心飞速点化。一如敖锦所言,要温柔要体贴要宽厚要良善,面容不必俊俏,身形不必挺拔,学识不必渊博,权势富贵都不必有,只要一双柔情似水的眼睛、一张和煦温暖的笑脸。

他边施法边不忘嘲笑:「你说的可是你自己?」

一本正经的手足淡淡地谦让:「我还差得远。」

收回手再端详面前的剑魂,浓眉大眼,双目炯炯,较庄稼汉少一分粗鲁比读书人多一点实诚,倒是一副叫人不由自主觉得安心的长相。敖钦有些疑心:「就这样?」

办事向来稳妥的敖锦笃定地点头:「就这样。」

转过头来隐隐觉出一丝不对劲:「你原先不在意这些的,不过一个顺手幻出的傀儡,何必那么较真?」

另有目的的神君扬起眉梢窃窃地笑:「起初是顺手,现在却不是了。」

不理会敖锦的疑虑,他自顾自咬破了指尖将血液往男子眉心抹去,傀儡之术虽精巧,却欺得了凡人瞒不过仙家,若修为高深者以自身精血点化,却又不同,怕是寻常仙家亦辨不出真假来。

敖锦见了,顿时惊诧,连忙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完全起了兴的神君只顾专心将男子点化,完事后才悠闲地转过身来答:「和小道士开个玩笑。」

他步态轻盈地回到玉阶之上,侧着脸认真斟酌片刻,对地上的男人道:「从今起,你就叫东垣吧。」

男人未及得答,敖锦已拦在了跟前:「若被无涯道长看破,你要怎么收场?」

彼时真叫天真,什么都不曾顾虑,什么都未放在心上。敖钦摆手笑他的婆妈:「没事,就一会儿,我逗逗他。」

转过脸来却是又一副口吻,高高在上的神君高居东山之巅,飘渺得连眉目都叫云烟遮去半边:「本君说的,你可听见了?」

坚如磐石的男人木然颔首:「是。」

连声音也是醇厚,好似拿来说谎便是浪费。

第十五章下

他让东垣去到天河边,自己隐了身形躲在云间看。

正值壮年的凡间男子,家中该有老母一位兄嫂一双,上得几年乡学念下几年诗书,上山砍柴时巧遇一位白发老翁行在山间崴了脚,他好心背他下山,却不想老翁原来是老仙,化了身形跑下凡间来游戏凡人。感念他的一番好心,老仙许他天宫一游,却不想方来到天河边便迷失了方向,正自焦急不安,怕晚归了劳慈母惦念。

一套套的说辞都是事先教好的,小道士若问家住何方,便答说是东山脚下,有清河有石桥有桃花。如果小道士还记得,就该想起,那小城正是当年他们初遇的地方。连东垣身上的衣衫都是命人换过的,石青色,那时他穿的颜色。

待到小道士信以为真时,他便如神兵天降般跳出来,「哈哈」一声笑他的愚钝:「本君这般的雕虫小技就能骗过你,还修什么道?跟了我来修吧。」

倘或小道士羞赧,兴许还能顺势把他揽进臂弯里戳他的眉心:「你看看你,我从前跟你说什么来着?别轻信旁人,偏不听。看看,才三言两语就要被人拐跑了。」

想得很好,完满得仿佛台上一出皆大欢喜的戏,偏偏这出戏打一开场就荒了腔走了板。

他在云间见得东垣同小道士攀谈,精心点化的傀儡一丝一毫都牢牢遵着指示,面容焦虑神色憨厚,见了小道士后又笑得欢畅,晒得古铜的方正面孔上恰到好处透那么一丝红晕,手足无措的样子带一点笨拙,却反更让人相信。

傻傻的道士起初疑心,听得东垣说完来龙去脉便是一脸恍然大悟,全心全意放下了戒备,仰着脸勾着嘴角笑:「不碍事的,我送你下去。」

不知为何,这笑容带了一丝狡黠,像是让他不小心意会到了什么,又似藏了什么敖钦并不知道的秘密。

迈出一半的脚步就这般硬生生停在半途,敖钦忍不住将小道士的表情放进心里琢磨。

正是这一刹那的犹豫,他失了跳将出去的时机,眼睁睁看着心善的小道士牵着东垣的衣袖上了云头。及至离去时,神色古怪的道士犹不着痕迹往东垣身边挨了挨,悄悄抬起头来好奇地窥视男人的侧脸。

那日,小道士去而复回后,嘴边还留着一分笑,见敖钦现出身形也不惊讶,难得主动招呼:「殿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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