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风鸣廊(8)

忽必烈转头笑着回蒙哥,道:“大哥好记性。”他转眼再瞧那少年,见他的眼帘垂下,已经不见眸中的神情,脸上则笑容依旧。

方停君将手又放在筝上,几个音後,大厅立时安静下来。可这次琴音却显得大不同刚才,几个颤音过去,音调一转,音声激越,瞬间从那琴音中似传来鼓声,金声,剑弩声,战马嘶鸣声,仿若两军对阵,一刹那间杀伐声四起,四面楚歌,音调之高似可穿梁而过。大厅内坐着的原本都是些曾九死一生的战将,被这琴音一勾,个个都浑若回到了最艰苦的战场上去,脸色苍白,连蒙哥都不例外。

忽必烈眉头微皱,只见满厅蒙将都是一幅惶惶不可终日的神情,少年却仍是满面笑容,只是手拨动的更急速了。恍然间,音调又一转,风沙渐平,鹏程万里,可没等蒙将们借此缓过劲来,音调却逐显悲壮,琴音中仿若又传来追骑声,前无退路,後有追兵,一时间似风萧萧兮,壮士一去不复返,纵有鸿鸪之远志,却终成了悲歌慷慨之声。忽必烈见蒙哥眼睛发直,双紧紧抓着椅子,骨节处已经泛白,心里暗叫不好,他伸手拿过一支叉子,对着面前的酒尊当当一阵乱敲,那些响声丝毫没有影响到弹奏,却将众将们的魂惊了回来。

方停君微笑着将手里的曲子弹完,然後收回双手静坐。满大厅的人都在无声的喘息,忽必烈看着这笑容不变的少年,心中忽然一动,对着方停君笑道:“你手里的这张筝是古秦筝吧,秦音激越悲壮,怪不得你可以拿来当琵琶弹,这首霸王卸甲弹得当真可以说是绝唱。”

方停君似微有些吃惊,抬眸迅速地看了一眼忽必烈,尽管那一眼极其迅速,忽必烈仍然看到他眼里的那抹诧异。他至小受人推崇,敬仰赞慕的目光不知道看了多少,但是不知怎的,这少年那一眼诧异竟然让他心头无比畅快。

蒙将们回过神来,都不由得恼羞成怒,首先发作得自然是乃颜,他抽出腰刀,大骂道:“可汗,这个汉人小子是个奸细,待我宰了他。”他说着也不等蒙哥发话,已经走近方停君近前,抬手作势要劈下去。方停君神色不变,只是微笑着抬头扫了一眼乃颜。只把乃颜气得脸色由红转黑,只待手起刀落。蒙哥制止了他,道:“不可造次,我与儒教宗主有几分私人交情,方公子也是我请来助兴的,也算是个客人。”

等乃颜悻悻然收回,蒙哥看了一眼方停君,眼里透着一些意味深长。他微笑着对方停君道:“你师伯说你虽然天资聪颖,却生性顽劣,果然不假。”他淡淡拂拭了一下身上刚才由於手颤从酒杯里溅出来的酒水,接着说:“不妨,你要在我这儿长久的呆下去,自然有人会教你。”

方停君淡淡回道:“师傅只让我前来弹奏几曲助兴,却未允可我长久打搅可汗,可汗教诲的美意心领了。”

“你们宗主没跟你说,你从今天起便要追伺於我吗?”蒙哥微皱了下眉道。

方停君苦笑着,摊手道:“我只知道有师命,不知道还有宗主之命。若有师命,自然不敢不从。可如今,未有师命在身,就此告辞了。”他说着摇了摇头,像很遗憾似的站起欠身施礼,怀抱古筝便想要离去。这下不要说是大厅里的蒙将,就是蒙哥脸上也有一丝不快。还没等他开口,已经有有些人站起身抽出兵刃。

蒙古人天性粗豪,原本就没有汉人礼仪规矩多,尤其是这些当兵的,在主子面前舞刀弄枪根本不以为意。也等不及呼外面的侍卫进来,几个人已将方停君围在当中。

方停君神色淡淡竟然毫不动容,反而微笑道:“我只听说蒙人豪迈奔放,你们可汗也说了,我是他请来的客人,原来你们就是这麽对待客人的吗?”

众将一愣,转头去望蒙哥见他不发话,知他已然有心想要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汉人小子。於是转过头个个摩拳擦掌想要替可汗出一口气,可真要动手,面对着一个始终笑容可掬男孩子,却不知道该如何下手。方停君在汉人里以他的年纪身材本不算矮,可被这些虎背熊腰的蒙将一比,便似羊入虎群,显得弱小的很。蒙人虽不介意动刀动枪,可大家要对这麽一个弱小的孩子群起而攻之,却拉不下这个颜面。方停君也似有恃无恐,满面微笑神色从容。

“且慢,各位将军!”

方停君见身着蓝衣的忽必烈微笑着开口插话道:“方公子精通音律,弹得一手好琴,我等怎可伤了他,做这等焚琴煮鹤之事。”他转头对方停君笑道:“你尊有师命,我们可汗也不能失了你师伯所托。你一意要离去,只怕是觉得我们蒙古帝国没有有学之士,怕误了你的求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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