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69)

聂颖揉揉字写久而开始酸痛的手腕,望着烧到只剩一小截的烛火,低声道:「那个,我一专注起来便不怎么会注意身边的事,不是故意让你在这罚站的……行了,你下去休息吧。」任鹏飞不由多看他一眼,他现在的身分不过是华家的一名下人,他又何必与他解释这些?但也没说什么,静静退下。

第二日任鹏飞早早赶来,没曾想聂颖比他还早,一改往日富家公子繁缀奢华的装扮,一身干净利落的贴身劲装,更像是个仗剑云游的侠客。

他说,今日起往后三天,每天都要早起去武馆一趟。任鹏飞方才知道,聂颖是每隔七日去蔡竞那一趟,第二日便开始去武馆习武强身,过了三日才去学琴,空出来的日子便睡个懒觉或是陪华夫人吃早膳。

武馆离华府并不远,步行一段便到了,和蔡祭酒住处的幽静不同,武馆可谓是人满为患。武馆的生意之所以这么好,一半是武馆师父于京城的名声,另一半,却是因为聂颖。

聂颖在进入武馆习武不到半月,上手便撂倒了以拳脚而扬名四海的林师父,让他输得心服口服。这件事一传十十传百,不到数日来看热闹的人几乎把武馆的门槛踏破,在见了聂颖的风采之后,心痒难耐也都报了名习武,其中就有任鹏飞曾在酒楼见过的开头起哄让聂颖抚琴并和他同坐一桌的那几个公子哥儿。

在武馆里习武的公子爷不少,个个都带护卫,一半是陪练,另一半是炫耀。这些公子爷从小娇生惯养,半路出家的功夫强不到哪去,又好面子,争不过别人就找人顶替,若带来的武夫护卫武功好赢了别人,底气自然便足了。

聂颖虽然功夫好,但同样有护卫随侍,毕竟有钱人家就讲究个排场,今日见他带来的护卫不是往常那位都有些好奇,看见任鹏飞剑眉星目身体修长猿臂蜂腰一表人才,再看看自家的护卫,先是长相就输了一大截。

长相输了就更想从其他地方补回来,更何况他们打不赢聂颖,至少能打赢他的护卫嘛。

只不过聂颖一改常态没有同意,让任鹏飞退至一边,自己迎上几个起哄声最高的两三下就把他们按在地上哀叫连连。

没曾想聂颖这么一干反倒引来众怒,单打不行,一伙人哄抬而上硬是把人给压在地板上任揉任搓。顷刻间,本该肃穆庄严的武馆笑骂打闹声不断,一伙儿成年人跟个七八岁孩童似地缠成一团打打闹闹好不痛快。

任鹏飞同其他护卫一道站在一边看。就算闹成一团,聂颖依然是最抢眼的那一个。发冠散开,衣襟敞开,咧嘴露出一口白牙无拘无束地哈哈大笑,浑厚的笑声划开沉寂的心。

任鹏飞从未见他如此笑过,却不知为何会想起在谷底时,他略显羞涩又开怀的笑,那时也如这般,坦然地露出如玉无瑕的白牙。

打闹的混乱场面在林师父闻声出来黑着脸大喝一声而止。林师父拳脚宗师的身分毕竟摆在那儿,又威严十足,不到一会儿便让那些个公子哥儿全都乖乖缩着脑袋跑回原位待着去了。

接下来有林师父亲自坐镇,武馆便恢复了原有的秩序,身为弟子的聂颖却有特别待遇,能和林师父亲自过招切磋。

在任鹏飞看来,却觉得林师父有点在向他讨教的意思。一位年过半百的长者能够向晚辈虚心求教,除却聂颖的确天资过人令人敬佩外,又该是何等气魄。

从武馆出来后,聂颖一身的臭汗,却显得格外喜悦,回去的一路上摇胳膊晃腿,走起路来比往常都要轻快。

的确,有什么不快,痛快淋漓地打闹一场后,什么不满阴郁都能宣泄出来。

习武三日,第四天便是去学琴,在教琴的乐师那,不止聂颖一个学生,但乐习师父却格外辟了个地方专门让他安静学琴。

后来聂颖悄悄同任鹏飞透露,其实是因为他自己太招蜂引蝶了,知道他在这学琴,师父这儿学琴的姑娘猛增,来这的人没一个肯安心学习,天天扑香弄粉,总想着怎么引他注意。

说罢,聂颖抖着肩膀呵呵直笑,一脸的张扬。

任鹏飞在一旁看久了才明白他所言为虚,至少不是全部原因,其实是聂颖进步得太快其他的学子跟不上,乐师才专门挪出个地方倾全力教他乐法。

聂颖学什么都很专注。他学琴的地方外种满了小碎竹,好几枝偷偷探入卷着竹帘的屋内,聂颖每次都盘腿坐在席子上抚琴,修长的五指在琴弦上轻舞,轻拨的每一弦都能发出悠扬回绵的乐声。

任鹏飞是武夫,不懂这些丝竹之声,但每每这个时候,他都会静静坐在一处仔细聆听,视线停留在抚琴的人那张映着阳光和煦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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