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府九省二十四州七十二县，受灾人口近二千万，已经确定死亡的已经有一百人之众。更不用谈庄稼、房屋、街市。

负罪感铺天盖地的涌了过来，重重地压在明成的心口上，甚至每夜每夜都要被重重垒砌的白骨给惊醒。

汗湿重衣，哪怕是乔川，也给不了明成熟睡一夜的安心。

当明一带着五万兵士押解着衣物粮食离开明都时，皇帝站在城楼目送远方，久久不肯离去。

那一车车的衣物粮草并仅仅只是救助南方百姓的衣食，更多的却承载着皇帝悲天悯人的慈悲，和身为一国之君的责任。

一月之後，坐在大殿之上的皇帝却得到了粮草被劫去近半的消息。

秦王府几乎倾尽所有凑齐了被劫的部分，劫持的盗匪也很快落入围剿的官兵手中，这个惊天动地的消息来得快去得也快，快得几乎不被人记住。

皇帝没有下旨惩戒，甚至没有任何一声责怪。然而，明林却知道自家兄长眼里的是失望，是最令人胆怯的失望。

怒火在平静中，平静下面是翻滚着的惊涛骇浪，最後却只流淌着浓重的失望。

明林将所有的罪责都揽在自己的身上，上呈御览的折子将被劫的过程描述的详细又真实，然而明成只摆了摆手止了明林的话──“欺君之罪，朕不想追究。”

面对那样失望的眼神，明林几乎要支持不住身体，几乎就要仓惶跪下。

天子之怒，平静亦可杀人。

出了皇宫，四肢百骸的寒意仍旧久久无法散去，像是冻住了手脚，呼不上气来。

这近一个月来，明林每一天都将心悬在嗓子处，甚至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他清楚的明白，即使皇兄有意庇护，那白日青空悬着的千百万性命也不会放过自己。

当初得知明一私自离开军队而致使粮草被劫时，明林便真的这样做了最坏的打算。

明一的弟弟在江南的洪水中失了踪迹，明一在每日夜晚扎营後便出营去寻，不想一日正当遇上盗匪，才闹出这样一场惊天大案。

起初明林是怎麽也不肯相信自己那个严谨刻板的明一竟会做出这样的事来，但当白纸黑字熟悉的字迹展现在眼前时，愤怒、痛惜所有的情感过後，竟也是一种难以言语的失望。

糊涂，轻率。

竟将千百万百姓的性命放在了亲人的後面。

平日里喧闹的秦王府前殿沈寂地只听见蝉声，仆役只低头匆匆走过，就连福伯也只焦急的在门口张望。

并不多时，明林沈着脸进了府，府里的气氛仿佛陡然又紧张了几分。明林的步子又急又大，王福一路小跑跟在後面不敢多言。

“人回来了麽？”

“回、回来了，王爷进宫没多久王妃就赶回来了，现在……正在正堂前跪着。”

王福的话音刚落，正堂便出现在了眼前。正堂全是檀木青砖铺就，平日里极少使用，此时看去更是有些冷寂肃杀。

远远地便可以看见直挺挺跪在堂外青砖上的背影，落寞颓败。微微动容後却很快收敛，明林挥退了王福，径自走了过去。

显然熟悉的脚步声已经落在了明一的耳里，却不敢转头，屏住了呼吸，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却竟未在身边停留一步。

久不曾有的担心害怕让明一的脸一下变得煞白，赶在那绣着金丝的靴子跨进门槛前一下抱住了明林的腿。

“皇上给了什麽责罚？”

“……”

“明一这就到皇上面前去请罪，这是明一的罪怎麽能让主子担下！”

“……放手。”

“明一自知罪该万死，明一绝不会拖累……”

巴掌的声音截断了明一急切的声音。

明林扬起的手掌甚至还没有收回，明一脸上那鲜红的五个掌印便浮了出来。

清晰地令人疼痛。

明林的震怒这才真正压在了明一的心上，曾经的令人胆寒的戾气从明林紧紧蹙起的眉间露了出来。抓着明林袍摆的手缓缓放开，直挺挺的身体好像被一下击中，顿时趴伏在了地上。

而明一那几句揽罪的话针刺一样刺在明林的心口上，鲜血淋淋。好像这许多日来倾尽所有作出的努力都在这几句话里成了笑柄。

这个人，从来都不曾将自己看做荣辱一体的家人。

失望，连带着失落，接连地痛击着明林。

“回去吧。”

“主子……”

“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主子，你罚我，求求您罚我吧。”

“回去！”

突然的吼声让明林涨红了脸，粗喘着气平了平，复又恢复了正常，缓言道：“本王有些累了，你先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