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夜归人(15)

沈墨白吃着饭,看碧泉焦躁的模样,腾出一只手掐指算了算,道:“你不必着急,将军无碍的。”

碧泉横他一眼:“你又知道了?说这些风凉话!”

沈墨白轻声道:“将军确实无碍,并且此次必然大胜而归。我也并不风凉,只是算出来而已。”

碧泉哪里肯信,嗤笑一声,刚要讥讽两句,帐外已有人笑道:“原来沈先生也懂卜算之学。”帐门一掀,却是那左副将走了进来。

碧泉一惯不喜此人。左穆跟随丁兰察也有四五年了,冲锋陷阵的时间少,倒是常为丁兰察掐算什么“战时”,有时连出兵要从哪个方位也要算计一番,说来甚是荒唐。然而兵凶战危,人人上了沙场都是提着脑袋的,对此倒是宁可信其有,且都说他神算。丁兰察对他也是十分信任,有什么军功也算他一份,因此升迁也是颇快。唯有罗靖不信他这一套。某次左穆计算出兵不利,而罗靖坚持战机稍纵即逝,硬是独自领兵出战,结果小胜而回。虽是小胜,却也破了左穆所说,因此更视他为惑众之徒。二人一向交恶,左穆人前虽仍是满面春风,却从未与罗靖有甚私交,如这般到营帐之中来,倒是破天荒头一遭儿。

碧泉虽然厌他,但他只是罗靖的亲随,左穆却是个副将,身份摆在那里,任是他心中不屑,表面上也只能起身行礼:“左将军。”

左穆微笑点头,眼睛却看着沈墨白:“不知沈先生习的是周易、星相还是龟筮?”

沈墨白手里还捧着饭碗,迟疑摇头道:“都不是。”

左穆大为好奇:“那沈先生是习何等推算之术?”

沈墨白垂下了头,半晌才低声道:“家师临终之时嘱托过,不得向外人道。左先生请勿怪。”

左穆眼中微露失望之色,面上却仍是笑微微的:“沈先生太客气了。”扯着他寒喧起来。沈墨白甚少有人与他这般攀话,正自认真答话,却见碧泉一脸不豫之色,话也就渐渐咽了回去。左穆发觉,也不好久留,说了几句,便告辞出去。他一出帐门,碧泉就冷着脸一把夺过沈墨白的饭碗往桌上一墩:“告诉你少跟此人搭话,你不生耳朵的么?”

沈墨白默然。碧泉正要再骂他几句,忽听外面喧哗之声,后面的话立刻咽了回去,竖起耳朵仔细听着,突然一跃而起:“是将军回来了!”他刚要迎出帐去,马蹄声响,已经到了帐外。罗靖一掀帐子大步跨进来,将手里东西往碧泉脚下一扔:“给,答应你的脑袋!”

碧泉一声欢呼跳上前去:“将军大胜了?”

罗靖衣甲之上溅满泥浆血渍,脸上也抹得人鬼不辨,却是意气风发:“自然!大帅的妙计,用假粮车将蛮子们引到泥潭里,将他们的前军杀了个落花流水,足足折了一半!那脑袋就是前军将军的。”

碧泉对这个脑袋不甚关心,只是忙着在罗靖身上上下察看:“将军受伤了!”

罗靖不在意地动了一下手臂:“皮肉之伤罢了。这一战大杀北蛮锐气,好生痛快!”

沈墨白缩在营帐角落里,那个头颅被罗靖扔到地上,滴溜溜地恰好滚到他面前,血肉模糊的断颈正对着他,一双眼睛暴凸出来,好不可怖,看得他机灵灵打了个寒战,伸手捏住胸前的菩提珠,低声念起经文来。罗靖一眼瞥见,扬了扬眉:“你在嘀咕什么?”

沈墨白低声道:“往生咒……”

罗靖脸色一沉,推开碧泉大步过来,一把拎起沈墨白:“你给他念往生咒?”

沈墨白自幼生长在山中,目之所见除了师傅和樵夫之外便是山鸡野鹿,下山后又阴差阳错住进了罗府,因他能止小少爷夜啼,阖府上下都对他客客气气,竟是从不知人间险恶,更无从生起畏惧之心。只是他自见到了罗靖,倒真真的知道了畏惧二字的意思。此时罗靖目射冷光,脸上还有溅上的鲜血未干,在他眼中就如黑夜中的饿狼,不由自主地就心生惧意,低声道:“人已死了……”

罗靖将他一搡搡到地上去:“你知不知道这些北蛮攻打我边关,掠我妇女,杀我百姓,夺我财帛!我恨不得将他们一个个全部杀光,你却给他们念什么往生咒!什么天心仁爱!你分明是不知好歹!碧泉!”

碧泉连忙应声:“将军——”

“把他带到俘虏营里去,跟那些北蛮关在一起!关上几天,看到时有谁来给他念往生咒!”

碧泉应了一声,上来拖起沈墨白,却迟疑道:“将军……老夫人的墓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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