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夜归人(487)

沈固想起钟乐岑有一次闲聊说起的话:“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罚。”

乐山和尚苦笑道:“施主所言正合冥界之道,是大智慧之人。”

沈固摇摇头:“是乐岑说的。就是沈墨白,他这一世为人,名字叫钟乐岑。”

乐山和尚将钟乐岑三字念了几遍,:“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墨白前世就是仁厚之人,此名甚好。”

沈固追问:“师傅还没有说,乐岑他前世是怎么成了这个命相的?”

乐山和尚苦笑一下,继续说下去:“彼时我年纪尚少,胜负之心太重,自以为笃意修行,实则早堕尘世,比之俗人更甚。数十年修行,仍不能成正果,倒是师弟定山,随性而为,游历世间,虽则不能戒一个‘嗔’字,修行却在我之上。我反复思索,终觉自身名利恶念太重,如此修行,永无益处。谁知我孽根难除,虽则起了灭恶念之想,却又太急功近利,欲以自身修行将恶念逼出体外,无心做那水磨工夫。人之魂魄中,魂善而魄恶,欲断恶念,则以修行消磨恶之魄,而我只求速成,于是选了一处无人寂野,欲逼出恶念之后将其做为残散魂魄送入冥界,自此一劳永逸,便可修行日进。”

沈固听得有些糊涂。心想魄如果是恶的,要断恶念岂不是等于把魄给扔掉?三魂七魄人能缺一个两个的么?缺了不会变成白痴什么的?

乐山和尚自然不知他心里想些什么,续道:“我所选之处,乃是一处极阴之地,且有一口泉眼。我想费些力气借这泉眼打通黄泉,只要将恶魄扔入黄泉之中,再镇住泉眼便可。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大约也是上天不能恕我竟如此投机,我打通黄泉之时,竟恰逢日食,阳中之阴,其阴最甚,黄泉竟然喷涌而出,挟带无数恶鬼怨魂,我竟封印不住!本来那极阴之地并无人迹,岂知那日恰有一对乞丐夫妇,带着一个孩子流浪至此,欲找些水喝,循着水声前来,正逢我引出这些恶鬼怨魂--”他声音微微有些颤抖,“那夫妇二人,立时被恶鬼将魂魄分食殆尽,我赶到之时,只有那孩子活着。我当时束手无策,偶然发现那孩子是阴质之体,且天生三分灵力,正是一个极好的容器。”

“容器?”沈固听到这里,已经猜到那个孩子一定就是钟乐岑,他本来不想打断乐山和尚,但听他把乐岑叫做容器,实在是忍不住了。

乐山和尚苦笑道:“是,我当时已知铸成大错,若容黄泉之水横流,则所经之处,必成地狱!我当时病急乱投医,便将那孩子当做了容器,将黄泉之水中所有恶鬼封入他体内,直到日食过去,方能重新封印那泉眼。”

沈固差点又想站起来:“你!你竟然把乐岑当作--”

乐山和尚低头道:“我也是无奈之举。经此一事,我自知罪孽深重,不要说修成正果,便是善终只怕亦是不能。于是我改去名字,带着孩子寻了钟山隐居。那钟山风水正阳充和,正是消磨魔性的修行之地。我教那孩子诵经持佛,又以自身修行逐渐炼化他体内恶鬼。本想过得三四十年,能将他体内恶鬼炼化干净,便可无事。不想我私开黄泉,害死无辜夫妇,自有果报,隐居不过二十年,寿数已尽。我知事不可为,便修书请师弟前来继续守着那孩子。只是我师弟云游在外,我未等到他前来,便已撒手。”

沈固总算明白为什么钟乐岑会有那么个极煞之命了,敢情是这位好师傅把他当成了恶鬼存储器!

“那为什么乐岑寿数只有三十岁?”

“恶鬼缠身,难免损寿。若我能将他体内恶鬼炼化还好,偏偏上天不容我如此。我自来冥界,便于红莲地狱中赎罪,只盼多赎得一分,便能减那孩子一分罪孽。只是每三十年来来此摆渡,始终是未曾遇见……”

沈固心想沈墨白二十五岁就死了,此后即使再转世都活三十年,中间也始终差着五年,何况死了未必立刻转世,乐山和尚这么个死板法,如果能接得到,那倒奇怪了。

乐山和尚说完这些话,整个人似乎都佝偻了起来,像是被无尽的愧悔压弯了腰,半天才鼓起勇气问:“施主既然是与墨白相识,可知他今世过得可好?”他划了半日桨,身上僧袍略微有些乱,领口扯开了些,这一抬头,沈固就看见他衣裳遮蔽之处皮肤尽裂,鲜血凝固在裂口处,十分可怖,忍不住问:“这是--”

乐山和尚低头看了一眼:“这便是红莲地狱之相,因身体冻裂流血如红莲,故称红莲地狱。老僧正是罪有应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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