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夜归人(53)

沈墨白用手护住肩头,垂下眼睛没有说话。哭丧棒打出的伤透肌到骨,恐怕要疼上很久。罗靖没得到他的回答,有些不耐:“说话呀!还有,大帅在哪里?北蛮军队如何了?”

沈墨白沉默片刻,抬起眼睛来看他:“将军将蜚兽之毒引入了河水?”

罗靖坦然点头:“我只将那山谷中水带了出来一点倒进河中。”

沈墨白复又垂目,半天才道:“北蛮军中瘟疫大发,已经退兵了。听说一路上人马皆死,满途尸骨。”

罗靖精神一振:“当真?”

沈墨白点点头,补充道:“可是风向转为西北,疫情在吴城之内,大约也已开始蔓延。”他说得毫无生气,甚至有些心灰意懒——倘若他不曾看出山中疫气,罗靖也断不会知道蜚兽之事,也就不会引发这场瘟疫;可若是罗靖不用此法,丁兰察被迫提兵与北蛮决战,也会血流成河尸骨遍野……孰是孰非,他已然分不清楚了。

罗靖却没有这么多想法,他只是为沈墨白的话一惊,随即翻身下床:“大帅在哪里!”

沈墨白摇摇头:“碧泉公子在偏房里,他和军医也染了疫,都病倒了。”

罗靖三步并作两步往门外走,却突然又停住,转身目光炯炯地看着他:“你有办法,是么?”

沈墨白慢慢摇头:“蜚兽之毒非一般瘟疫,普通药草全然无效,我也不知该怎么解。”

罗靖一把抓住他:“胡说!我也染了疫,你是怎么治好我的,当然也能治好别人!”

沈墨白垂下头,觉得疲惫不堪。菩提珠只有一颗,纵然其他人的病情不像罗靖这般严重,他也没有地方去再弄一颗菩提珠来。他自幼身边就总是阴气不断,全仗着这颗菩提珠驱除,现在失去了菩提珠,他忽然就觉得这房中似乎冷了起来。

罗靖看他脸上说不出的倦色,想他或者是不眠不休守了自己几天,心里忽然微微疼了一下,不自觉地放软了声音:“累了?”

沈墨白尚未回答,小院的门已经被撞开,丁兰察用浸着药的帕子捂了口鼻进来,后面跟着几个偏将试图拦阻,然而一抬眼看见罗靖竟然已经没事人一样下了床,不由都是先惊后喜:“罗将军无妨了?”

丁兰察也是又惊又喜。西北风有愈刮愈烈之势,他已经将城头上的军士全部撤了下来,翻遍了全城药铺搜集治疫的药物,然后在大街上支起行军大锅熬药分发给全城军士和百姓。然而忙碌了一天,城中来报染疫的人数仍是只多不少,忙得他直到此时才想起军士曾经来报,说给罗靖治病的军医也病倒了,急忙来看。想不到一进院门竟见罗靖似乎已经痊愈,不由惊喜之极:“军医呢?他用了什么药物?”若是罗靖能治好,其他人自然也能治好。

罗靖怔了一下,没法回答。丁兰察疑惑地看看院内:“军医到哪里去了?”

沈墨白扶着门框低声道:“在偏房里病着。”

丁兰察一时无语,有机灵的军士已经到偏房里去看,却一惊呼退出来:“大帅,军医他……他,他死了!”

罗靖一惊,顿时想起碧泉,急步扑到另一间偏房里去看,只见碧泉脸色腊黄,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虽然尚未气绝,那呼吸却也游丝一般,随时能断掉了。身后脚步声轻响,沈墨白跟了进来,看着碧泉低声道:“他们离得太近,比城中因风染疫的人更危险得多。”

罗靖一转身抓住他的手:“你究竟是怎么治好我的?求你也救救碧泉!”这个“求”字,真是生平头一遭在他嘴里说出来。碧泉跟了他八年,是他从路边捡回来亲手养大的,虽然他那时也不过才二十岁,却亲自教这个十二三岁的孩子拳脚弓马,然后顺理成章地,碧烟成了他的人,再然后,碧泉也上了他的床。军中不得有妇女,因此碧烟跟随他的时间远不如碧泉为多。碧泉,八年来几乎是寸步不离地跟着他,给他暖床,也跟他上战场,从身体到精神,全都是属于他的。如果碧泉死了,他的生命就好似挖空了一小块。

沈墨白仰起头看着他。他从来没听过罗靖说一个“求”字,甚至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看着罗靖脸上毫不掩饰的焦急神色,他忽然有点羡慕躺在床上的碧泉——如果躺在这里的是自己,会不会也有人这样焦急?片刻,他低下头思索起来。罗靖紧紧盯着他。既然军医死了,说明治好自己的不是军医而是沈墨白。他心里明白——自己的染疫是因为接触了蜚兽喝过的水,因此比之普通疫病不可同日而语,而碧泉想必因为贴身照顾自己,所染疫病自然亦是十分厉害,若不是从小打熬筋骨,只怕此时也早同军医一样死得冰凉了。这种疫病既然药石罔效,就只有指望沈墨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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